“好。”慕溪应了下来。
她干脆就坐在脚踏上,睁着一双水润的眼对顾淮衣道:“你睡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顾淮衣根本不可能睡着。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实在超出他过去十几年来的认知。
但事实证明,这不是荒诞的梦境,他必须按照命簿所说,和慕溪待在一起才能活下去。
顾淮衣并不怕死,但他现在不能死。
南疆铁骑还在边境虎视眈眈,他得尽快好起来然后赶回去。
这场仗本不该败的,全因为他的身边竟然出了个叛徒,害得数百个兄弟丧命于南疆人的手里!
想到这里,顾淮衣神色冷沉如水,不由捏紧了拳。用力之深,竟将掌心掐出一片血红。
悲愤悸恸间,顾淮衣恍惚察觉到一片暖意覆住了他的手背。
他睁开眼,对上小姑娘担忧柔软的视线。
她瓷白的小手轻轻包裹着他的,慢慢分开他的手掌,软声说:“夫君,没事了,都结束了。”
慕溪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了战场上的事情,眼中怜惜之色更重。
顾淮衣一生都在为这个家,为漠北而奋战。可讽刺的是,他将会死于同袍的背叛,死于亲生父亲的算计。
她取来干净的手帕,围着顾淮衣的手心缠了几圈。
想了想,还是道:“夫君,你没有输,你还是漠北最英勇的将军。”
原本很难叫出口的称呼,倒是喊着喊着就习惯了。
命簿:【生命值+2,当前共有4生命值。提醒小将军,每半个时辰消耗1生命值,即每天需要最少24生命值。】
顾淮衣只是沉默地看着两人相触的手,热度从手背一直弥漫到四肢百骸。
他从十三岁就进了军营,到现在将近五年,从未和女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回想起慕溪刚刚说的那句话,他喉头滚了滚。
第一次觉得,虽是受命簿胁迫,但这个小媳妇,也没那么让他难以接受。
他哑声唤:“溪溪。”
慕溪抬起头:“嗯?”
“再叫一声。”
刚刚不觉得,这会儿被他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慕溪不由脸上一红:“夫君。”
命簿:【生命值+1】
顾淮衣唇角轻轻勾起,他反手握住慕溪的手,“我很喜欢溪溪叫我夫君,再多叫几声好不好?”
他冷冽的眉眼温和下来,像是冰川消融,一点春意掠过枝头,暖风熏得游人醉。
慕溪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迅速摇头:“不,不行。”
没事叫什么夫君,也太羞耻了吧!
顾淮衣并不恼,他只是稍一使劲儿,将慕溪猛地拉向自己。
他出手突然,慕溪毫无准备,直直地跌在他怀里。
离得那么近,她觉得她甚至能听到少年的心跳呼吸声。
“你干什么,”慕溪慌忙撑起一些,“压着你的伤口怎么办。”
“溪溪,”他不答,只在她耳边,近乎耳鬓厮磨,再次问,“好不好?”
尾音拉长,清润的嗓音便多出了一分勾人的缱绻。
慕溪心里忏悔。
她有罪。
她顶不住。
就当是看在他快要死的份上,做慈善了。
慕溪把头埋在顾淮衣胸口,非常快又小声地喊了几句:“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命簿:【生命值+6】
少年轻笑,胸腔处传来轻轻的颤动,他诱哄着:“溪溪好乖,再叫几声。”
最终慕溪没能抗住冰山美少年的撒娇,又喊了十多遍夫君,顾淮衣才肯放过她。
–
同床共枕必然是不可能的。
慕溪自觉地搬来一床褥子,在地上打起了地铺。
她打了个呵欠,钻进被子里:“夫君,你好好休息,晚安。”
虽然可能明早起来,就会发现他已经嗝屁了。
这么一想,慕溪有那么一点点于心不忍。
长那么好看,能力那么强,可惜死得太早。
她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也要成新寡了。
慕溪东想西想,很快睡了过去。
床上,顾淮衣却毫无睡意。
他一直听着小姑娘的呼吸声,直到变得平稳而绵长后,他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
只要命簿的生命值足够,他的身体就能保持从未受伤时候的状态。
顾淮衣换了身衣服,绕开地上的慕溪,离开了房间。
屋外夜色浓重,明月高悬。
果然如他所料,并没有人守卫。虽然象征性地贴了几个喜字,已然冷清得几乎算得上荒凉。
顾淮衣脸色渐渐阴沉下去。
他不是傻子,从他醒来以后就察觉出了不对。
他是将军府中最受宠的少爷,就算是重伤昏迷,需要冲喜,身边也不可能没有人照料。
可从头到尾,只有慕溪一个人在。
下人敢如此懈怠,只能说明是按主子的眼色行事。至于谁是将军府最大的主子,不言而喻。
“爹……”顾淮衣眼底掠过一丝茫然。
他不敢相信,难道他一直敬爱的父亲,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他了吗?
心口涌上一股闷气,顾淮衣隐匿身形,避开夜里的护卫,来到顾德的院子里。
顾德的书房还亮着灯,隐隐传来顾德和什么人的说话声。
顾淮衣抿了抿唇,直觉告诉他,不能直接闯进去。
他将身影隐藏在门外的一片竹林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清晰地听到了书房里的人在交流——
“那小畜生命倒是硬,到现在还没死,莫非冲喜当真有用?”
顾淮衣如坠冰窖,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是顾德的声音。
“爹,”随后,一道陌生的男音响起,“不用担心,太医都来看过,顾淮衣必死无疑。”
“渊儿,这些年苦了你,只能做个隐姓埋名的私生子。你放心,等他死了,爹爹立刻把你的名字上族谱,他的一切都是你的。”
“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
顾淮衣牙关紧咬。
真相来得如此直白又丑恶,他身子不自觉微微发抖。
月影招摇,顾淮衣的视线渐渐模糊。
一向要强又漠然的少年将军,母亲离世时他没哭,遭遇埋伏时他没哭,身受重伤时他没哭。
此时竟然红了双眼。
他如幽灵一般消失在原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呵。”顾淮衣压抑地低声自嘲地笑起来,眼里跳动着疯狂的火焰。
那这些年来,他究竟算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