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寸头2号径直走到王全州面前,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大头皮鞋一搓,然后递出手里的空瓶子。
“老人家,这瓶子给你。”
“谢谢!”
王全州接过空瓶,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苍老的声音。
哐当!
圆寸头1号的易拉罐饮料瓶,滚落到王全州脚下。
还未喝光的黑色饮料,溅在王全州脚上。
“谢谢!”
王全州沧桑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的变化。
比这还不堪的场面,过去几十年,他经历过无数次。
他吃力地弯下腰,准备捡起易拉罐。
圆寸头2号抢先弯腰,捡起了罐子,把饮料倒在路边下水道里。
然后把易拉罐递给了王全州。
“谢谢!”
王全州抬眼望着这位年轻人,浑浊的眼球划过一丝光。
两个年轻人的举动,南风全都看在眼里。
装好瓶子,王全州继续向前走去。
“大兄弟,年轻人要学会尊老爱幼,不然,走夜路容易打滑。”
南风走过去拍了拍圆寸头1号的肩膀。
圆寸头喷出一口烟圈,看着眼前一身立领黑西装,脸庞刚毅棱角分明的阳刚男子,一脸不屑。
“你在教我做事?”
南风冲他呲牙一笑。
笑得圆寸头浑身起鸡皮疙瘩。
南风没再出声,不远不近,跟在王全州身后。
一公里的路,王全州脚步蹒跚走了足足30分钟。
前面巷子里,有一个废品收购站。
王全州晃晃悠悠,走了进去。
“王老爷子,你以前一天能来两三次,现在两三天才来一次啊!”
“老了,不中用了,我的大限快到了!”
“老爷子,您做好事一辈子,肯定能长寿百岁!”
“我活够本了,比起我那些战友们,我是一个幸存者,也是一个幸福者。”
有故事。
南风站在围墙外点了根烟,他没有抽,他就是玩儿。
自从觉醒了系统后,南风的听力、目力和感知力都已经大幅提升。
只要他想,100米外公寓楼内一对新婚小夫妻床下一对耗子窸窸窣窣互换口水的声音,他都听得到。
相距五十米,围墙内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老爷子,这次的废品一块八,没零钱,给您两块。”
“小刘啊,我口袋里也没有两毛啊。”
“老爷子,不用找了,下次吧,下次赶赶。”
“小刘啊,我就怕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你这里交货!老了,老了,晚上一闭眼,明天可能就睁不开了。”
“没事儿,老爷子,您呢保重身体。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您有一次,我还少给您两毛呢,这次扯平了。”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您年纪大,健忘了。”
“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
“您慢走……”
王全州晃晃悠悠,走出了堆满废品的院子,向着来路走去。
“唉,这老爷子,做了一辈子好事,膝下无儿无女,老了孤苦无依,真是可怜!说句难听的,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废品收购站里的女人说道。
“不知道他资助过的那几十个学生和孤儿,会不会来给他送葬。”
男人叹了口气。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破旧的巷子里。
映照着白漆刷的大大的“拆”字。
预示着,不久之后,这片旧小区将不复存在。
一如王全州风烛残年的老命。
一个月前,这条巷子还热热闹闹的。
现在,只剩下王全州和十几户打工的租户了。
部分围墙已经被推倒,掀翻的屋顶露出斑驳的黑墙。
枯黄的枯叶,随着诡异的旋风在墙根翻卷。
王全州拖着长长的背影,一瘸一拐,走回老旧的小院。
这里的旧屋,他已经住了32年。
街道办多次劝他搬去敬老院。
都被他拒绝了。
不去敬老院,每个月可以节约1800块的伤残补助。
他就可以多帮扶几个贫困学生。
小院里,三个外来务工的妇女,坐在小马扎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
“你说隔壁的王老爷子怪不怪?人还活得好好的,就把自己的火葬时间预定好了。”
“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8点。”
“无儿无女真可怜,老爷子一生独善其身,到死都不想麻烦别人。”
“可是,他不会真的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去世吧?”
“我听老人说,有些人知道自己的大限什么时候到。”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奇怪,我跟他邻居十来年了,从来没见过他生病。”
“听说他是个抗战老兵,每个月还有两千多补贴呢!这么多年,一定存了不少钱,这些遗产不知道会留给谁……”
看到王全州回来,其中一个女人站起了身,手里拿着一个殡仪火葬预定回执单。
“王老爷子,刚才街道办来找您,给您送资料。”
“谢谢!”
王全州接过回执单。
吱扭!
推开房门,走进墙壁挂灰的毛坯房。
房间内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张放电饭煲和电磁炉的桌子,没有任何家具。
王全州一生对自己很苛刻,生活清贫,却把丰满的爱,分给了困苦的孩子们。
他放下竹竿和塑料袋。
长满老茧的枯手,按开蒙灰的老式灯泡。
滋滋,老旧耗损的钨丝闪烁着电火花,淡弱的黄光倔强地驱赶着老屋内的黑暗。
王全州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爱心捐助卡,打开床头的糖果铁盒,放了进去。
长30公分,宽20公分,高15公分的铁盒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上百份泛黄的捐资助学凭证,爱心捐助卡,一对一帮扶卡,希望工程救助报名卡,受助孩子的来信。
而所有的捐助证明上,落款都是“王兆丁”这个化名。
盖上铁盒,王全州摸索着打开电饭煲,给中午的剩饭加热。
哗啦!
起风了。
开线泛黄的窗帘,来回摇摆。
恍然如同黑白无常的招魂幡。
“你们来招我上路了吗?”
王全州淡然一笑。
这世界,他来过。
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到顽皮淘气的孩童,从朝气蓬勃的少年到热血燃烧的青年……
从那场战争之后,他的生活轨迹就被彻底改变。
七十年了。
他亲眼见证,国家从一贫如洗到盛世万疆,城市从破败不堪到繁华璀璨。
世界在变化,环境在变化,生活在改变,人们的观念也在改变。
不变的,是王全州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模式。
省吃俭用,拾荒,捐赠。
这城市的繁华喧嚣,仿佛与他无关,他只是守着心中的那份宁静。
他看起来孤单落魄,游走在社会的边缘,可他的灵魂深处,繁华而纯净。
王全州坐在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的破旧小马扎上,等着饭菜加热。
墙上昏黄的灯泡,又闪烁了两下。
仿佛预示着,暗弱的生命之光,随时都会灭掉。
哗啦!
窗帘再次作响。
一幕白光飘进屋内,在王全州面前徐徐展开。
王全州的眸光,凝视在那片光幕上。
下一秒。
一行诡异的字体,在光幕上浮现:
“你的人生还有遗憾吗?”
嗡!
王全州身子一僵,仿佛灵魂被击中一般。
颤颤巍巍,从马扎上缓缓起身。
浑浊的眼球,直愣愣地盯着那片光幕,喉咙里发出喃喃之音。
“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70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