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陆雅川轻轻掀了掀眼皮子，扬声道：“娘，我身子骨不适，房里人多吵得我头疼。就留下她在一旁随侍，你们先回去休憩吧。”
陆家如今官职最高的就是陆雅川，因着他的病情凶险，就连皇城里的圣上都特特派来御医给他瞧病呢。
这样的香饽饽，府上哪个不供着他，不仰他鼻息的？
肚子里百味翻腾，面上还是要笑嘻嘻做笑面人的。因此，大家都很听这位三爷的话，老实巴交地出去了。
陆老太太心疼地道：“嗳，好。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我让黄御医再来府上请一请平安脉。”
说完，她又慈爱地拍了拍林蔓珠的手，和颜悦色地道：“有蔓珠陪着，我也放心些。你就是被她的福泽冲醒来的，再将她留在身边娇养着，保不准身子骨强健，今后也无灾无病的。”
林蔓珠汗颜，她该怎么和老夫人解释，陆雅川能醒来，那是他煞气重，阎王殿不收呢？
看着陆老太太的眼神，她都好似头顶佛光的菩萨了。
陆家一伙人走了，林蔓珠如释重负地坐到了小杌子上。
见她坐得没规矩，陆雅川微微挑起眉来，道：“你过来。”
“三……三爷有何吩咐？”林蔓珠这才想到房中还有个男人的，她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起身，屈膝靠近。
“你是……想男人了？”陆雅川冷哼一声，讥讽地道，“不然此前为何扒我衣衫？”
林蔓珠怎样都没想到，这般农门粗鄙话居然会从陆家金枝玉叶宝贝疙瘩陆三爷口中说出来。
她结结巴巴：“我……我没想男人呀！”
“是吗？”陆雅川冷淡地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知晓我这人是你高攀不起的，因此连奢望都不敢有。”
林蔓珠一脸疑惑：“？？？”
好半晌，她憋出一句：“那倒也不是……纯粹是我不好三爷这一口。”
陆雅川一直都是被人赞誉“天人之姿”，头一次被人嫌弃了。
他冷冰冰地瞧一眼林蔓珠那布满老茧子的五指，知晓她该是出身农门。
那更不能忍。
居然是被农家女嫌弃了。
陆雅川皱眉，问：“那你好哪一口？”
林蔓珠羞怯一笑：“那我说出来……您可不能生气啊。”
“但说无妨。”
“我喜欢二牛哥那种，腰圆膀粗，砍柴火快，还能打猎。村里人都说，谁嫁给二牛哥，那就是有福气啦！就算是隆冬天里，也能吃到一口他猎来的野兔肉，那小日子是真的美呢！”林蔓珠想到大冬天冻得手脚发寒，还能吃上一口热腾腾的、带油花儿的兔肉，甭提多让人羡慕了。
陆雅川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比不上一个村里柴夫，他这小妻子的眼光，属实堪忧。
他不动声色地提点一声：“你如今为人妇，可不兴想旁的男人。”
林蔓珠其实在男女之事上不甚通窍，此时急赤白脸地问了句：“那只能想你吗？”
闻言，陆雅川一抖。
这女子就是……活生生的登徒子啊！
他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被林蔓珠这一来一回地堵话，险些背过气儿去。
陆雅川扶额，道：“罢了，没事。”
林蔓珠不好意思地笑：“我知道三爷留我在府上，实属无奈之举。毕竟我刚救了你嘛，你如果立时赶我出去，这是恩将仇报，名声不好听。”
陆雅川勾唇：“哼，算你有点子小聪明。”
陆雅川是靠寒门子弟出身被圣上瞧中的，圣上登基不过数年，朝野之中官官相护，结党营私，人情关系错综复杂。许多官员都是入了老臣的阵营，是旁人门生。天子急需培养自个儿心腹，因此挑中了初入官场的陆雅川，将他笼络成天子门生，培养成自己手上的一把刃。
他正站在风口浪尖上，接连的简拔官位，已让人眼红，被人私下里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他醒了便抛弃了林蔓珠，恩将仇报，怕是能让不少人做文章，告他一状。
陆雅川不傻，不会将把柄拱手奉上，受制于人。
妻子是农门妇，不会和朝廷里的高官联姻，也能让圣上用得更放心。
这步棋，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稳赢了。
思及至此，陆雅川满意地点头。
半晌，林蔓珠道：“那不然这样，咱俩打个商量……待日后风头过去，我自请下堂，你再赠我五百两的封口费，你看如何？”
林蔓珠两眼发光，已然想好了今后的日子，她拿到钱就不回村里了，待日后寻个山脚旮旯，建一栋小院子，再寻个眉目清秀的赘婿给她传宗接代。
这往后的幸福后半生都盘算好了，擎等着陆雅川点头允诺了。
哪知，陆雅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微微眯眼，道：“想要休你，理由那般多，我为何还非得花钱雇你走呢？只要让你三年无孕事，或谋造犯了七出之条，便可将你逐出府去，届时，我不是省心省钱吗？”
当官的人，果然肚子里坏水多啊。
这一下，把林蔓珠愁怕了。
她思索很久，问：“那我若是怀上孩子，你是不是就无法将我逐出府了？到时候只能让我自请下堂，不然撵不走？”
生孩子这事儿在这女子口中，就那般简单吗？
陆雅川讥讽地道：“黄口小儿，成日里把子嗣一话挂在嘴边，也不知羞的。况且，若是我不愿圆房，你又如何怀上子嗣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林蔓珠被愁到了。
她福至心灵，忽然心生一计，道：“我可以借种呀！我记得村里有寡妇生子，村里人就是说她借了种的！”
虽然林蔓珠不太懂“借种”的意思，不过不寻陆雅川也能怀有身孕的办法太多啦，她全不怕他的！
陆雅川见林蔓珠一脸天真烂漫地说出这般粗鄙不堪的话，顿时惊呆了。
他一时分不清楚，这林蔓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如果他不阻拦，怕是这丫头真能做出混淆陆家血脉这般丑事出来。
他憋闷半天，道：“胡闹！”
林蔓珠被他这一声凶话吼得有些委屈，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雅川不想为难她，毕竟她确实救过他的命。于情于理也不该这般苛责恩人，于是陆雅川拧了拧眉心，道：“罢了，那就五百两吧。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如今这情形，还需你在三房夫人的位置上坐着，少给我惹事，明白吗？”
“明白明白！三爷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面行的。”五百两啊，陆雅川就是她的大金主！那她给他洗茅厕，她也愿意的！
苦几年，往后就能吃香喝辣了！
见林蔓珠欢喜的模样，陆雅川不免怀疑……难不成他的夫人位置还及不上五百两银子吗？
陆雅川沉默了。
他慢条斯理地道：“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林蔓珠自然不会忤逆大财主，她毕恭毕敬地退出了房门，一旋身，便撞上了个明艳俏丽的大丫鬟。
丫鬟是陆家老太太的心腹，名唤灵芝。她祖上和老太太沾亲带故，奈何家道中落，被陆家救济了。虽说灵芝家境贫寒，可也带几分骨气，既吃了陆家的米粮，那就得为陆家办事，因此自甘写了卖身契，让质人来公证，入了陆家。
陆家老太太被灵芝这般肝胆侠义所震撼，直说，若是灵芝有出府的心思，必然归还卖身契，还给她准备妆奁，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因此，灵芝不比寻常丫鬟，她在老太太面前更为得脸，也更添些亲厚。
林蔓珠不知晓这些门门道道，只觉得灵芝对她笑得温柔和煦，很好相处的模样，不免欢喜。
她也溢出一寸笑来，问：“这位姐姐，是来寻三爷的吗？”
灵芝见她温雅一笑竟如同三月桃花般绚烂，不免恍神。
片刻，灵芝道：“可不敢担三太太的一句姐姐，您唤奴婢灵芝便是。”
不知是顾虑什么，灵芝找补了一句：“奴婢是老太太座前的丫鬟，奉老太太的命，特特来寻三太太上紫竹堂闲侃。”
林蔓珠知晓她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的人，不免松了一口气。
她自然知晓这府上的太太们各怀心思，都不好相与，唯有个老太太肯笑脸相迎，实在是让她心里头暖和、敞亮。
林蔓珠跟在灵芝身后，缓慢朝紫竹堂踱去。
半道上，遇到一名头簪金银花缕、身着绿雪含芳纹狐毛小袄的女子，瞧着比林蔓珠大上些许，是及笄了的年纪。
还没等林蔓珠思索，这是府上哪位小姐，就听得灵芝善心地提点：“这是大夫人娘家侄女赵嫣儿，前两月来的府上。说来有意思，主子家特特带个未嫁的侄女来府上住，也不怕人冲撞了这般娇花儿似的人。”
见林蔓珠全然不开窍，灵芝无奈地耳语：“还特意在三少爷回乡省亲的时刻来，可不就是打着不为人知的算盘吗？”
这下，纵是林蔓珠也懂了。
这赵嫣儿是瞧中了陆雅川，专程来勾搭男人的。
不怪丫鬟们瞧不上人，这样上门来兜搭郎君的，即便日后真有戏了，有心人一瞧便知，是人来了男方府上，私相授受才在一起的，搁哪儿都挺闹没脸的。
林蔓珠瞧了一眼跟前的大家闺秀，感慨：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和兰芝玉树的陆雅川倒是很般配。
可惜啦，再好看的儿郎，还是被她给糟蹋了。
林蔓珠无比唏嘘。
她原想着上前打一声招呼，岂料那赵嫣儿一见她便蹙起柳叶眉，竟理都不理她，反倒从她身侧撞过去，将林蔓珠推得好大一个踉跄。
还没等林蔓珠站稳，赵嫣儿便先发制人，道：“哎哟！这是哪家的下人奴才，全无规矩，瞧着土里土气的模样，竟敢在府上撞本小姐！”
有灵芝在前头带路，赵嫣儿还能不知晓林蔓珠的身份吗？她分明是装聋作哑，借机奚落。
灵芝见自个儿带的三夫人被冲撞了，顿时眉头一挑，要帮人立威的。
岂料林蔓珠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转头叉腰作村头泼妇状，道：“灵芝，我记得陆家并无及笄的小姐吧？那这姑娘又不是梳着妇人髻，可见是未婚的姑娘。不是陆家正经主子小姐，又是没有婚配的姑娘，在外人府上做客，还这般耀武扬威，可见是家教不够森严，该领回府上去调教调教的。我虽是农门出身，可也知道，在旁人家里做客，是要和和气气的，若是吆五喝六，被主子家埋汰，那也是活该。”
林蔓珠小时要护着家中病恹恹的书生父亲，人前同那些讥笑他父亲肩不能扛的村民吵过不少嘴仗，论吵架，她还没落过下风。
赵嫣儿自小就是被人捧着长大，若不是知道陆雅川如今显赫，她怎会亲来府上“偶遇”。奈何还没遇成人，他竟多了个粗鄙的农门小夫人！
她原想着故意把人当成丫鬟奴婢，骂一顿也就骂一顿了，谁知道这女人伶牙俐齿，还敢顶嘴！
赵嫣儿气得口不择言，道：“这丫鬟……掌、掌嘴！”
小姐的命令，谁敢不从？
灵芝再是忍无可忍，怒目巡视这赵嫣儿带来的贴身丫鬟，呵斥：“放肆！即便是赵家的小姐，也不敢掌陆家的人！赵小姐僭越规矩了！”
灵芝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调教小丫鬟已久，此时一句话便饱含威压，竟吓得那两名贴身丫鬟瑟瑟发抖了起来。
赵嫣儿此时非但被林蔓珠笑话，她一个未婚小姐上男方府上打秋风，还被她一直视为奴才下人的灵芝管教了，顿时气得两眼包泪，不知该如何处置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正是起身打算散心的陆雅川。
赵嫣儿仿佛遇到了救命稻草，朝人飞奔而去：“雅川哥哥！”
陆雅川原本想起身走两步，岂料一出房门就碰到这阵仗。瞧着他那冲喜小娇妻叉腰，虎目圆瞪，朝人嘶吼，他就觉得怪稀罕的。
稀罕之余，还有几分伤眼，他无奈地扶额。
此时又见赵嫣儿全无体面地朝他奔来，顿时皱眉，侧身一避，眼底显露无尽厌烦。
他认识她吗？直呼男子名讳，有伤风化！
赵嫣儿许久没见到陆雅川，心里欢喜，又想，这林蔓珠如今母老虎的模样暴露，怕是要被陆雅川嫌弃了，心中窃喜。
她哭得梨花带雨，道：“雅川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呀！这刁奴连同那个女子一块儿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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