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鸡蛋包子奶茶,午饭两荤一素,晚饭一荤一素,这就是学校给杨一新提供的免费三餐,虽然和杨一新做少爷时的膳食条件不能比,但是,挨过一天的饿,能吃到这样的正常饭菜,杨一新已经很满足了。
美中不足的是,宿舍只提供床铺,不提供被褥,杨一新到现在还只能靠韩秋当初送他的那团棉花熬过一个个寒夜。
幸亏当时把它带上了,杨一新再一次庆幸自己当时的英明决定。
不过四点,日头已经沉了西,现在是冬日,白天很短。
今天大概不会有病人了,杨一新在门口站了一会,看看西边被染红的霞光,转身把门锁上,抬脚便出了泽普中学。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句诗曾给了杨一新无限的遐想,大漠的风光究竟是怎样的壮丽,他很早就想领略一番了,如今,这么好一个机会,他可不会错过。
出了校门,杨一新一直往西走,脚下的烁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细砂。
戈壁变成了沙漠!
黄沙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际,仿佛天都被这沙染成了黄色,相接处,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沙。
无边无际,杨一新曾经只知道它适用于大海,却不知也更适用于沙漠。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沙还是沙,单一,纯粹。
虽然单一,却不失美丽。
风吹起的沙丘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一座接一座,勾勒出沙漠独特的风景。
真美啊!
在‘蒙娜丽莎的微笑’前驻足,杨一新也未曾由衷地发出这种感叹。
平静,发自心底深处的平静,前所未有的,杨一新感受到这样一种体验,如此舒适,让人忍不住沉沦。
看来,这一次真是来对了地方。
一片黄沙笼罩中,太阳慢慢沉了下去,光,消失了,气温,迅速就降了下来。
早穿棉袄午穿纱,这就是新疆的气候,昼夜温差极大。
裹紧了衣服,杨一新迅速朝着记忆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杨一新愣住了,他明明记得没走多远就到了大块烁石的戈壁,为何他走了近半个小时还是沙漠。
回头望,身后也是一望无尽的沙漠。
难道,他,迷路了?
难道,他要困死在这沙漠里了?
看着前后左右的黄沙滚滚,杨一新,迷失了方向。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穿透力极强的歌声穿过层层迷雾中,送入杨一新耳中。
一时间,杨一新彻底忘记了自己的险境,全部的心思都被这美妙的歌声吸引了。
他是一名作曲家,他听过无数的歌声,哪怕是经过调音过的声音也没有这般美妙。
天籁之音,这才是真正的天籁之音啊,音色纯,音调准,音域广,婉转而动听,哪怕再冷漠的灵魂听到这样的歌声都不禁为之动容。
这,莫不是落入凡间的天使!
忘却了自己的危险,漫天黄沙中,杨一新一步一步朝那歌声走去。
抑扬顿挫的,那人唱了两遍《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她唱得很慢,一首歌,她足足唱了半个小时。
若不是亲自寻声而来,杨一新都不敢相信一个人的声音具有那么强的穿透力,穿过足足让他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程。
声音越来越清晰,身影也越来越清楚。
那身影十分消瘦,而且,竟有几分熟悉。
小棉花?
杨一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身影真的好像给他送棉花的韩秋。
风沙吹进了杨一新的眼里,他揉了揉眼睛,又朝那身影走了几步,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是她,是那个给他送棉花送包子的可怜姑娘,她脚踝上的冻疮他认的。
可是,她不是哑巴吗?
“韩秋。”杨一新喊了一声。
可是,那身影丝毫未动。
“韩秋!”杨一新又喊了一次,这一次,声音很大很大。
美妙的歌声戛然而止,她,缓缓转了声。
是她,的确是韩秋。
第一次,杨一新看清了韩秋的双眼,看得他的心底一阵发凉。
那双眼,杏核一般的圆钝,乌黑的眸子,瓷白的眼珠,眸底黝黑深邃,有光,像是藏着亿万星辰,却独独少了一样东西,人类的情感。
就像悬在空中的月亮一样,无人相伴,它也不曾渴望有人相伴,千年万年就那么孤独着。
这是杨一新见过的最冷漠最无情的一双眼。
刚刚听到歌声时,杨一新就感觉到了,那歌声虽然美妙无比,却似乎少了一样东西,此时,杨一新忽然明白了,那歌声里少了什么。
就如她的眼神一般,那歌声里少了勾人心弦的感情。
看到杨一新,韩秋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她赶忙转身,风一样地跑走了。
“哎,韩秋。”
杨一新立刻追了上去,可是,韩秋虽然瘦小,却灵巧地像沙漠里的狐狸,杨一新没追几步就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哎,你等一下。。。”
杨一新只顾着追人了,完全没注意到脚下。
“扑通”一声,杨一新被一块大石头绊倒了。
哎呦哎呦,杨一新一边呻吟着,一边慢慢爬了起来。
呼呼呼,对着手上的伤口吹了好一会,杨一新才觉得没那么痛了。
坐在绊倒自己的大石头上休息了一会,杨一新才抬起头认真看了看四周。
石头?烁石?
杨一新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中走出了沙漠,韩秋的歌声把他从沙漠里带了出来。
呵呵,杨一新不禁笑了两声,这个韩秋,找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她,还有,有些问题他也想问清楚。
回到学校时天已经是一片漆黑了,看门的大爷正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哎呀,杨医生,你总算回来了。”张守义松了一口气。
杨一新一笑:“张大爷,您还没回家呢。”
张守义有点生气了:“我要是回家了,把学校大门锁上了,你怎么回住处了。”
杨一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立即道歉:“大爷,对不起,我去西边看沙漠了,一时贪玩,回来晚了。”
张守义神情一紧,立马问:“你去看沙漠了?杨医生,你可真够大胆的,要知道就算是本地人也不敢独自一人去沙漠的,万一你被困在里面,那可是会死人的。”
杨一新立刻接受批评:“知道了,大爷,我以后一个人不乱走了。”
张守义继续教育:“杨一新,你是外地人,初来乍到,泽普有些事你不懂,还是不要乱走动的好。”
杨一新看着张守义,问:“张大爷,你对泽普很熟。”
张守义拍了拍胸口:“那是自然。”
杨一新立刻追问:“那我跟你打听一个人,韩秋,你知道吗?”
张守义双眼一睁:“这个人我不是给你讲过了吗,一个可怜的小哑巴。”
“你确定她是哑巴?真的就没人听她讲过话。”
张守义一脸肯定:“当然确定了。她在泽普呆了十六年,从来没有人听她讲过话。”
“什么?”杨一新一脸的震惊:“韩秋已经十六岁了!可是我看着她只像八九岁的孩子啊。”
张守义露出一脸同情:“哎,那孩子一天三顿有一顿饭能吃饱就不错了,常年挨饿受冻,还经常遭到毒打,肯定比其他孩子瘦小些。”
杨一新还是不能接受:“可是,十六岁,却只有八九岁孩子的身高,也太残忍了吧。”
张守义无奈地看了杨一新一眼:“泽普镇本就穷,韩义仁又早死了,韩家没有挣钱的劳力,肯定是最穷的了,韩秋啊,那孩子能活到今天都是奇迹了。”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杨一新已经说不出来了,如果韩秋是彻头彻尾的乞丐,他心里还能好受些,可是,她是有家的孩子啊,境遇却比乞丐更惨。
杨一新觉得心里很难受很难受,心,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一般。
以前,杨一新也曾痛苦难受过,因为创作不出自己想要的音乐而痛苦,因为自己人生的无聊无所作为而痛苦,可是这一次,这痛苦比以往的痛苦要强烈十倍百倍。
韩秋明明听得见会说话,她为什么不肯说话,杨一新似乎明白了。
她的双眼为什么那样冷漠,她的歌声为什么那样无情,杨一新似乎也明白了。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只有冷漠和无情,只有毒打和劳役,无论换作谁,都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感情,都不愿对这个世界说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