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刻，两人以队里琐事诸多为由婉拒了赵燕子请吃饭的好意。乔晚意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第一次觉得有几分渗人。不出意料的话，原本家世清白的周娜就是在她的带领下步入了不归之路。
许墨看着一路上心事重重的女孩，主动宽慰：“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乔晚意抬头看着他，缓缓说道：“可我总觉得所有事情的起因都在于那份所谓的工作。”她低下头，站到了阴凉处，不停地抠着自己的手指甲，似是内心充满纠结。
许墨见状，双臂微张，用力伸了个懒腰，而后自然地将眼前的女孩环在胸前，侧身低头，笑道：“所有结果都是多种原因酿成的，不存在单一的逻辑关系。”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女孩白皙干净的脸庞，右手抬起，不自觉地轻轻捏了一下。肌肤触碰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暖流蹿到全身，乔晚意打了个颤，赶忙将自己羞红的脸扭到一边。然后声音提高多个度，转身从许墨右臂下钻出去，说道：“饿了，请你吃凉皮去。”
身后的人看着渐渐远去的女孩，拿起刚刚触碰到女孩的脸的右手，傻乎乎的笑起来。随后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跑着追了上去。
“老板，一碗凉皮，多放香菜、芝麻酱、辣椒。再来两个肉夹馍，一碗砂锅米线……”她滔滔不绝的讲着，许墨一旁露出极为惊诧的神情。
他低声问：“是还有人要来吗？你怎么点这么多？”
她撅起嘴，看着墙上的菜单，低声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可能点多了。”
“但是每样小吃你都点了一份，是要跟我一起吃吗？”许墨拿起桌上的水杯，往嘴边递过去，深吸一口道。
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不妥，但并没有反驳，而是自然地端起面前的水，道：“上次在队里，泡面也是一起吃的，有什么好嫌弃的。”
“那我住院期间，你带过来的各种营养汤，是你自己做的吗？”他看着她，眼神暧昧，睫毛修长，笑意中伴着一丝俊俏。
乔晚意嘟囔道：“当然啊。”她将自己的双手提起来，放到许墨跟前，指着手指上细细麻麻的小口子：“你看这个，我剁猪蹄的时候割到的。这个，我切鸡肉的时候……”
下一秒，许墨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停地摩挲着，眼睛里充满狡黠的笑意：“居然记得这么清楚，看来确实对我很上心啊。”他顿了顿，反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菜来啦。”随着各式各样的菜端上桌，乔晚意眼神闪烁的及时收回了手，看着服务员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
许墨拿起筷子，仔细的擦了擦，递给她，道：“先吃饭吧，等这件案子结束以后再说。”
她也并不胆怯羞涩，自然接过筷子，看着桌上的凉皮，懊恼道：“我忘记问你了，你吃香菜吗？”
“以前不吃的，后来……”
乔晚意停下手中的筷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却没了下文。她了无兴趣的低下头，继续干饭。
酒足饭饱后，两人打着饱嗝出了饭店，乔晚意抱怨道：“你还说点的多，你吃了三分之二诶。”
“那我喝了好久的营养汤，改善改善口味也不成？”他反驳。
烈日下，微风中，转角处，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许墨心想，时光的印记虽一闪而过，但她还是那么美好，从未改变。
在小吃店买了两根冰棍，两人又重新将案件捋了一番。许墨觉着最大的突破口仍是孙芳颖，短暂商议后，决定再去学校一趟。杨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当乔晚意提出再去宿舍看一看时，她也欣然同意。
乔晚意再次打开柜子，看着上次检查时存疑的地方，沉静的问道：“杨老师，自从出了事，孙芳颖一直没来过学校吧？”
“没有，她打电话请了长假。”
她看着柜子里崭新的护肤套装，轻轻拿起，颠了颠，又拧开瓶盖，往里看，脸上露出更加疑惑的神情，然后将柜子轻轻扣上，往许墨所在的阳台上走去。
“有什么发现吗？”许墨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温柔的问道。
“待会儿再说，你这边呢？”
许墨摇摇头：“暂时还不得而知，但就是感觉很奇怪。”他直起身，看着杨老师，笑道：“老师，这个花盆我们先带走吧？”
杨老师急忙点点头，道：“没事，一个花盆而已，芳颖那边我跟她说就行，你们随意。”
许墨点头以示感谢，而后拿起杨老师给的塑料袋，将其装了进去。
“对了，您还没想起来那盆花是什么花吗？”
杨老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答道：“说来惭愧，我这人不爱花花草草的，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不过我记得那花是白色的。”
乔晚意静静沉思起来，脑海中有无数的画面划过，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在她眼前，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许墨，眼神中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
“许墨，你去门卫那里等我，我先去验证一个事。”话音刚落，她就拉着身旁的杨老师跑了出去。
“老师，您带我去电脑室。”杨老师看着焦急不已的乔晚意，没说什么，只是依言领着她往最近的电脑室跑去。
夏日午后里的学校静谧的很，微风吹拂过柳树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两人一路小跑着下了楼梯，出了宿舍门，沿着小路往后方的实验室走去，杨老师解释道：“实验楼一楼有两个办公室，这会儿应该有老师备课呢。”
“不碍事，我就让您看个东西。”
来到办公室说明来意后，乔晚意迫不及待的打开网页，输入搜索记录，电脑画面呈现出一种白色的花，素雅干净。她问道：“老师，孙芳颖的那一盆，是不是这个花。”
杨老师紧盯着电脑画面，回想几秒后，头如捣蒜，眼神欣喜道：“对对对，就是这个。”
乔晚意眼神呆滞，再三确认了几遍，依旧是肯定的回答。她关闭电脑网页，道谢后，脚步一挪一挪，沉重无比的走出办公室。她回想起之前的种种猜测与反常，往外走去。
许墨远远看着有些异常的女孩，赶忙迎了上去，语气中带着担忧：“怎么了？没事吧？”
她摇摇头，说出自己的猜想：“许墨，我可能明白尸检报告中的强心苷类药物是什么了。”
“我们现在回去。”他环顾四周，抓起乔晚意的手，往外走去。
回到警队后，乔晚意拉着许墨冲进范建国的办公室：“师父，你还记得之间有个案子，有个男人因误食铃兰花中毒而死吗？”
范建国愣在原地，仔细思索着乔晚意的话，而后他对上她的眼睛，问道：“是铃兰花？”
乔晚意点点头，解释道：“我们当时接触的那个案子，是因为死者将铃兰认作野菜误食，而后出现恶心呕吐、四肢麻木、呼吸困难的症状，最后导致心律失常而死。那件案子之后，我特意找过资料，铃兰的主要成分就是尸检报告中提及的强心苷，毒理作用又类似于洋地黄，但是它的作用却强于5倍的洋地黄。”
乔晚意的猜测字字珠玑，对案件的整个猜测尤为合理。现下看来，隐藏最深的人很可能就是尚未成年的孙芳颖，三人倒吸一口冷气，又将整个案件推演了一遍，确认无误以后，陷入了沉默。乔晚意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略微假意做作的女孩，冷静沉着，完全不同于当下同年龄段的人。她苦恼着说道：“现在并没有直接证据。”
“只要她认罪，案情没有其他疑点，那么间接证据也足以定她的罪。只不过……”范建国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其余两人立马会意，师父未说出口的是：只不过，以她未成年的身份，即使案件一清二楚了，她也不必负担刑事责任。
下午两点，长宁市刑侦支队又召开了案件会议，最终决定通知孙建奇跟孙芳颖来支队一趟，例行询问。等待过程中，许墨、乔晚意、李丹、刘训阳四人将收集到的证据与各种肯定的猜测进行核对，确认无虞后，将整个审讯过程托给乔晚意，其余人从旁协助。她看着审讯室内一件件的物证，想着其余同事走访搜集来的证词，心凉了半截。她想，究竟是怎样恶毒的情感，让她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
许墨看到站在室内闷闷不乐的女孩，主动上前搭话：“还在想孙芳颖吗？”
“你住院期间，我去看过她好几次。她看上去就是个单纯的小孩，实则呢，从谈吐，做事，完全不同于同年龄层的孩子。”乔晚意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盆上，淡淡地说道。
“原生家庭……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那不是她伤害别人的理由，甚至那个人还是养育他的母亲。”
“我跟着师父四年之久，见过的案子数不胜数。有时候，我们老是以绝对的善恶去标榜别人，觉得他犯法了，那就是坏人，反之则不是。其实，很多外表光鲜亮丽的人内心却腌臜至极，而有些看起来没那么高大的人却恰恰是充满着爱的。”乔晚意靠在审讯室桌上，双臂抱胸，声音之中有着一丝愤怒，她继续道：“娜姐的行为确实不属于大众所谓的传统道德里的范畴，别人无论怎么说，怎么批评我都没有任何说辞。唯独孙芳颖，她没有资格……”
许墨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审讯室的门开到最大。午后烈日形成的光亮投射到室内，将审讯室分为阴暗分明的两半，强烈的对比呈现在她们面前。乔晚意怔怔的看着背着光走进审讯室的孙芳颖，脸上没有一丝惧怕，反而多了几分盛气凌人的感觉。
由于整个案件刘训阳跟乔晚意负责的时间最为长久，其余人便在审讯室外观察里面的一举一动，而整个侦破过程两人也是一清二楚，审讯正式开始。
“姓名”
“孙芳颖”
“年龄”
“14”
“6月22日晚11:00到凌晨3:00之间，你在哪儿？”
孙芳颖毕竟是未成年的孩子，当乔晚意语气淡然的问出这句话时，她眼神开始闪烁不定，四处乱飘：“在学校。”
“6月22日中午，你在哪儿？”
“家里，跟我妈妈一起吃的午饭。”
“当天是端午节，你回家时带给她一些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是不是？”乔晚意边说边将学校柜子里找到的茶包扔到桌上，语气不善的问道：“我们去药店问过，这一种茶包是十二个整装的，但现在缺少了四个，是你自己喝掉了吗？”
她低头，迟疑地点了点。
一旁的刘训阳厉声喝道：“你现在是在垂死挣扎。”然后他将从学校走访而来的证词与带来的水杯放到桌上：“据同寝室的人反映，你长期遭受冷落欺辱，几乎不会用自己的水杯，而是习惯喝瓶装饮用水。况且，我们带回来这个水杯的时候，它积灰很多，这说明很久都没用过了。”
女孩低着头，或许是吓到了，只是唯唯诺诺的摇着头，一个劲的否认着，并不理会两人的说辞。
乔晚意指着桌前的花盆，语气不急不缓的问道：“死者是死于强心苷中毒，而这个是在你宿舍阳台上找到的花盆，这盆花是原来放在你家床前的铃兰花。它的根茎，枝叶，甚至是浸泡过的水，都有剧毒，你怎么解释？”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的作案手法极其拙劣。我们在死者的水杯里检测出了毒理反应，而水杯上却显示只有你们母女两人的指纹。这说明什么你应该清楚。一开始只是碍于你的年龄，你的身份，所有的人都没敢将她的死因与你联系起来。”
一旁的刘训阳听闻此话，诧异的掉转头，看着她，眼神中满是疑惑，乔晚意只当做没看见，重重的敲击了两下桌子，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抬起头，眼神不是悔恨，怜惜，而是赤裸裸的怨恨。好像空洞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苍白、扭曲、狰狞，没有孩童般的天真单纯，只有恶毒与嫌弃。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人，嘴角流露出无比阴险的笑意。
“没错，是我杀的，她该死。”
乔晚意将卡在嗓子眼的一口气缓缓吐出，心想：一面单纯善良，一面阴险恶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将人性理解到了极致。她会在自身受到威胁时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去博得同情，而被戳破全部的伪装后，她又能及时切换成自我防御状态的那种戒备与保护。她终是想起了自己在喜欢的书里看到过的那一句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