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使馆内，气氛有些冷凝。打从街上回来，楼澍就板着张脸坐在案前，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句话都没说。
穆秋望着楼澍冷峻的侧脸，硬着头皮道“王爷，北燕的那个皇子，到底年轻气盛、太过浮躁，您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楼澍神情淡淡，似乎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的面前摆着一个小木盒，盒子敞着盖，里面是一个荷包。他已经盯了这个荷包许久了。
楼澍伸手从盒子里轻轻将荷包取出，一个十分简单的动作，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荷包上绣的是一副鸳鸯戏水的绣样，样式普通、绣功则更是普通。说不上难看，但懂行的人一瞧，只会觉得是糟蹋了这万两难求一匹的流云锦。
拇指抚上这荷包上的两只鸳鸯，楼澍有些恍然的对穆秋道“你说什么？”
“啊？哦哦，我是说王爷莫要因为白天的事情生气，北燕的那个小皇子，年少浮躁。难成气候！”
“穆秋……”楼澍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你在为慕容羽说话？”
穆秋噗通跪在地上，语气惶恐道“王爷明鉴，属下不敢！”
“行了，本王没有生气。你先出去吧。”楼澍挥挥手，示意穆秋出去。
“……属下告退。”穆秋低着头，默默退下。
楼澍心里明白，王府里不仅是明月阁，就连他身边的人，对慕容曦的死都心有不平。只不过，不敢有所表现罢了。
白日里，他将慕容羽的恨意看的清清楚楚，他知道慕容羽无法接受慕容曦的死讯。
事实上他也接受不了。
慕容曦病倒的时候他并不在府中。等他回来，就只得到了一个结果。
一个，令他茫然的结果。
处理后事的时候，无数的人劝他节哀，可是他只觉得心中麻木，并没什么难过的……他从来知道自己冷血，对此并不意外。
却不想，有的时候刀锋太快，眼看伤口溅了血，可能都感觉不到疼痛。一如现在的楼澍。
楼澍的耳边回响起慕容羽的怒吼，午夜梦回……他真的一点也不怕见到慕容曦。相反，他想要梦到她，哪怕是梦里慕容曦要向他来索命，他也不怕。
他真的很想见到她。成婚三年，即便两人再怎么闹，不出三日慕容曦总会来讲和。即使算上他公差外出，两个人也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的分离。
他很想见她。偏偏这些时日，他一次都没有梦见过慕容曦。楼澍不住的想，是不是因为他做的太过，让慕容曦真的生气了，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我若是欺负了你弟弟，你不是就会来梦里找我讨说法了呢？”楼澍望着眼前的荷包，眼中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穆春”楼澍浅声道。
“属下在！”
“待会儿如果楚国官员来问，就说是我们不追究，只当是个误会。顺便带份礼送去北燕使馆。”
“是”
“让穆秋去送吧，你去忙你的”。
“属下遵命。”穆春恭敬道。
楼澍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话虽如此说，他到底不能对慕容羽做什么报复。
此时的慕容曦是感受不到楼澍的情感了，她正在北燕驿馆里，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前行。
慕容曦边走边后悔，心中忍不住骂自己，明明都死过一回的人了，怎么还能和从前一样冲动！脑袋一热就跳进北燕驿馆里了，这要是被人抓住，她连个借口都想不出来……
所幸，驿馆到底不比宫里戒备森严，人少地方也空旷。加上天色渐晚，只要等到天彻底黑下来，她也就不怕了。
离得很远，她都能听到慕容瑶的咆哮。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看看你顽冥不化的样子！不分尊卑、不懂礼数，你就是这么学的规矩！皇长姐就是这么教的你？要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两国起了征战，小心太子皇兄剥了你的皮！我已经安排人备礼了，明日一早你就去给我请罪！”
“不去！”慕容羽一脸倔强不服气的样子，慕容曦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来。
“你！慕容羽！反了你！你以为你是谁？你生母出身卑贱，才生出来你这样不知轻重的孩子！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
“……”
慕容曦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慕容羽的回话。
注意力都被对话吸引，以至于她对周围环境少了警惕，当她和穆秋四目相对的时候，心脏咻的一下弹到了嗓子眼，慕容曦差点又体会到了一把窒息死亡的感觉。
“姑娘，在下是黎王府里的穆秋。白日冲撞，黎王让我代他给五皇子赔个不是，姑娘可否帮忙通报一声。”穆秋一脸和善，丝毫没有发现对方差点被一口气憋死。
“额……”慕容曦行了个礼，面露尴尬道“穆秋大人，你也听到了，此时怕是不太方便。”
此时的穆秋不知道，他只要再走两步，拐个弯，他就能发现眼前的人和这个驿馆所有人的打扮都不一样。
既然不方便，穆秋也没有多想，反正他也不想看到那个疯子一样的毛头小子。打了他们王爷，他还得来送礼，这是什么道理！
直到穆秋掉头走出北燕驿馆，看到驿馆门口带刀侍卫，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刚刚那个女子手里是不是拿着一把剑？！
会不会是他看错了？在穆秋挠头回想的时候，慕容曦已经趁着天色昏暗，翻墙跑了……
走在无人的巷子里，慕容曦还是觉得呼吸不畅。果然，只要沾上和楼澍有关的一点点事情，她就会倒霉……
她这一天的心情可是够跌宕起伏的，慕容曦用手按了按脖颈。北燕也好。西秦也罢，她本不准备再涉入其中。但是让她就这么看着慕容羽伤心难过，她还心有不忍。
万一这孩子一个想不开，心怀仇恨、入了歧途……想想就头疼。
慕容曦想着想着，一抬头发现自己又走回了两处驿馆前的那条街。她当时心里慌乱，随便找个墙就跳出去了，转来转去，竟然又绕回来了。
此时的天色已经全黑，慕容曦靠着一只石狮子，闭上眼睛微微带喘。她得缓一会儿。
“王爷，天色不早了，近来公事少，您不如早点休息。”穆春关切道。
“嗯”
楼澍案前摆放着不少书籍，大都是些闲闻杂记，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他还不想睡。如果不是累极了，他是睡不着的，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会忆起和慕容曦相处的种种….这些回忆十分平淡，就像是一把钝刀，不断拉锯的他的心。
利刃划过只是一道血痕，而钝刀却足以将血肉磨成肉糜，痛意渗入心扉，经久不断……
“哗啦”房顶突然传来异动。
穆春此时还没有出去，听到声响立刻戒备“王爷，有刺客！”
“去看看”楼澍站了起来。
房顶上确实有一处被踏乱的瓦片，但却不见贼人的踪影。
不远处的一个漆黑无人的巷子里，慕容曦正费劲钳制着一个黑衣人。
“说你小子胆大，你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别动！再动我敲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