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它，最起码，我们还能继续用劳动换取居所权。”
“被当做实验对象，可能会没命的吧。”
“那跟动物有什么区别？”
“如果记忆被吞噬了怎么办？我还能醒过来吗？”
“杀了她。”
“杀了她，我们就还有生机。”
这是流浪者们对A级项目《虚拟乐土》抗议的声音。
他们一致认为虚拟乐土是上层等级的欲望产物，而欲望的实现是以流浪者为代价，需要他们作为实验对象进行测试研究。
因为法长在虚拟乐土的宣传上承诺人体实验成功后会把项目的优先使用权归上层等级人类所有。而流浪者则被排在末尾，甚至划出享有的资格。但实验没成功之前，不会以上层为实验对象。
言外之意，流浪者就是该项目的实验对象。
这样的结果早被宋宇所料到，他正思考着该如何劝说舒晓羽停止把项目放在镇区天潭口的想法。
他不想让任何悲剧发生，也不想拿无辜者做实验对象。
但舒晓羽可没有在思考天潭口的选址问题，她以为宋宇已经同意了。
舒晓羽在研究所听见法长的宣传广播时气的半死，她甚至想立刻跑到法长身边打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深呼吸，呼气……出气……再来一遍。
舒晓羽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叉把腿放在桌子上，摇晃着脚丫，眼睛左右来回转动着，嘴里嘟嘟囔囔地盘算着什么。
“我应该去所有的琉璃一层做个演讲。告诉他们我的项目我做主，我可不会这么草率地用人体做实验。法长都是瞎咧咧的，他就是一个蠢货，什么也不懂跟智林一样。”
屋内的机器人A1听见舒晓羽的话，从充电的地方走过去，顺便拿了一个毛毯准备给她盖上。
“你应该冷静，晓羽。”机器人A1说道。
“我怎么冷静得了？A宝，如果是法长把你派去地面收集资源受伤了再也回不来，你会不会恨我把你制造出来啊？”
“晓羽，条件不成立。因为你不会把我送去当流浪者的。”A1神情严肃地回答着。
“你……我竟然无法反驳，不亏是你A宝。”
舒晓羽完全被自己惊人的创作所折服，内心真是翻江倒海，不知道该不该夸自己把A宝造出来。
不过，她可能没有机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演说家了。
“杀了她”，出自天潭口流浪者西迪之口，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流浪者有了“杀了她”的想法。
杀了她，就不会被夺走意识，这样我们就是人而不是机器！
每个镇区的琉璃一层通常都聚集着许多流浪者，唯有镇区天潭口的一层是有机器人的置放地。
这里的房屋与别处不同，一眼望去，底层是整齐站立的机器人，像军队一样驻守在此地。
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被腐蚀了。只要停下看上一两秒，你会发现除了站得整齐以外，居然没有一个机器是完整的，有的少了手指，有的少了眼睛，更夸张的几乎没了四肢。
真是难以想象，作为人类的流浪者是如何在陆地存活的。
如果你以为有住所就应该得到满足，那可真的是奢求了。流浪者住在锈迹斑斑的集装箱里，吃喝拉撒均都在这个看起来并不大的箱子里，每间居住10人甚至更多。
每一个集装箱以不规则的方式堆叠在一起，就像是梧桐树一样在高处才生出错落有致的树干。
不要天真的以为像梧桐的枝干长在高处便是幸运，真实的状况是他们流浪者仍然是众多镇区琉璃的最底层。
某一个集装箱内，暗沉的光线折射在一个中年光头男子的身上，他穿着一身仿劣的咖棕色皮衣，左腿弯曲立起将左胳膊放置在膝盖上，露出的手，褶皱不堪甚至还有大大小小的干裂情况。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如果我们不想被剥夺记忆，不想沉睡于虚幻之中，我们应该反抗。”
“可是，西迪，如果反抗不成功我们会被流放的。”
“反抗？就我们流浪者有这能力吗？”
“老哥，你别想了，跨级都难，更何况杀人，那可是S级啊。”
西迪看了看身边出生入死的伙伴，摇了摇头，“你们仔细想想，是不是要到下面那堆机器批量销毁的时候了？”
“每年这个时候，有意识的机器都需要一些流浪者协助专员转移给S级检查备案后处理。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接触到S级舒晓羽唯一机会。”西迪嘴角上扬，眼睛瞬间光亮了许多。
西迪给各镇区琉璃一层的队长讲述着可实施的计划。其他流浪者听了后也跟着西迪笑了起来，有的甚至大声吼着欢呼着“我们有救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如此草率的方案全被下面的机器人听见了。
流浪者还不知道需要被处理的机器人是已经更改过核心程序的机器了。
机器人识别到自己即将被销毁的信号就开启了自主模式。以自由行动为指令，开启机器的最后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之旅。
这是舒晓羽请求法长允许她做的一个小实验。在10年前，法长出于对舒晓羽姐姐被流放事件的愧疚，便答应她的无理要求作为小小年纪的她一种心灵弥补。
她将那一批机器人的核心程序改成了遇害可开启自由行动的指令，来保存机器机能的完整性。这也是她给姐姐最后的礼物。
希望有一天，如果姐姐在陆地还活着，一定会意识到这是她做的机器人，是她对姐姐的歉意表达。这样他们就可以互相依偎，就像她在陪伴姐姐一样。
而此时的机器人，已经不是她所预想的那样。
机器人也想延续自己的生命。
距离销毁还有3天。
西迪对自己的计划感到骄傲，他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他们准备在运送机器给S级检验的时候，威胁她放弃用流浪者作为实验体来研究。如果她不肯妥协那就将她带走，在实施下一次资源搜索任务的时候，把她带下去流放。
“哈欠，哈欠……”
舒晓羽连打了两个喷嚏，用手揉了揉鼻子，是谁这么想我啊，这几天老是打喷嚏。
“晓羽，你是不是感冒了，需要我给你去调备申请取药吗？”机器人A1关心道。
舒晓羽摇头，继续忙着手里的工作。
再过几天就要处理那批机器了，往日制作的画面还清晰可见。十年了，没有一个机器找到关于姐姐的痕迹。而她也没有继续获得批准制作另一批探索型机器。
叮。
电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
舒晓羽以为又是哪位爱慕者申请入下个项目的长篇大论便没有理睬。
叮。叮。叮。
一连又发了好几封，还真是穷追不舍呢，她暗暗想到。
她瞥了眼，没有任何标题。这还是她头一次遇见不彰显自己的推荐信。出于好奇，她打开了。
你好，S级舒晓羽！
我是机器人Simon3号，是你10年前制造出来的，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打扰你的工作。
目前，距离机体销毁还有3天，希望你能来镇区天潭口一趟。前几日，系统开启我的自主模式，自我扫描程序后，发现一些你需要的地面信息。
希望在销毁前能最后帮你一次！
Simon3。
舒晓羽一时之间还没有回过神来，是以姐姐的名字命名的机器Simon吗？自主模式开启？难道终于有姐姐的消息了吗？
她激动的跳了起来，快速穿戴好后，连邮件都没来得及回复便跑了出去。
最后关门那一刻，探头冲着A宝喊了声，“A宝，6点时帮我发信息给宋宇，告诉他我去天潭口一趟，6点半回来有事给他讲，顺便等我一起吃饭。”
“好的。”站在充电区的A1格式化地回答着。
而那堆邮件，正在自动被清除中。
6点。
宋宇已经连续4天呆在研所里调整实验数据，一次次的实验失败让他疲惫不堪。
他摘下护目镜，点开A1传来的讯息，眉头紧锁，暗骂着晓羽又乱跑。
他往窗外看了看，天已经昏沉了。在琉璃的岁月里，白天总是比黑夜长，刺眼的光总是让他忘记正确的生物钟。
他按压了几次晴明穴，让眼睛得到片刻放松。休息片刻后，他准备提前去餐厅等晓羽，正好跟她讲一下智林对虚拟乐土近期研究的新发现，之后再与智林汇合，商讨项目下一步调整方向。
6点30。
她还没到。
6点40、6点45、6点50……
还是不见她的踪影。
7点。宋宇终于坐不住了，就算她再怎么迟到，也不会不打招呼超过15分钟的。
一定是出事了！
他立马向法长申请跨级，然后驾驶着飞行机器去镇区天潭口。
可是，他到了后，却只有躺在血泊里的她。
他连忙抱起她，用手感受鼻息的频率，微弱，任凭他怎么呼喊，她都没有回答他。
此时，天空泛起微微小雨，他驾驶着飞行机，越往上飞雨滴拍打机身的力度就越大。
宋宇边开边转头喊舒晓羽，依旧是没有回应。他手里的血水一滴一滴的坠落，白色的研究服沾染了一片片血迹。时间开始变得缓慢。从来没有在他眼神中出现的慌乱，连呼气都变成了杂乱的节奏。
他从未没想过，她会离他而去。
智林收到消息后立刻赶来协助宋宇。他们把她带到了实验室里，以仅有的设备、药物为舒晓羽止血。
智林站在门外，呼叫医生，大声的咒骂着，“你们干什么用的，一有事就这么磨蹭，平时的饭白吃了吗？”
没过多久，达摩走了出来。
“对不起，她的最佳拯救时间已经错过了。”医生S级达摩冷静地回答着。
“什么？你说不行就不行吗？你去把其他S叫过来。如果你们救不了她，就等着上法庭吧！”智林指着达摩，气火丝毫掩盖不住。迪唔在旁边拉着智林，示意达摩快走。
宋宇倚靠在门口，向室内躺在冰冷实验台上的晓羽看去。紧紧地攥着拳头，指尖的压力把手心扣出了血痕。
颤抖着身体，慢慢走到晓羽的身边，双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智林，你进来，把门关上。”
智林停止对医生达摩的拉扯与谩骂，转过身去，看了看宋宇，又看了看迪唔。他强忍着哭意，低着头，关上门。
“宋宇，我……”
宋宇握着晓羽的手，慢慢低下头，亲吻了她的手背。
他尽量压低声音，小声地对失去血色的晓羽说，“对不起，晓羽。我来晚了。”
“智林，你去准备一下虚拟乐土的启动，我来……我来截取她的脑部记忆。”宋宇哽咽着，一字一顿地叙述着。
“宋宇，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项目还没有成功临床于人体啊。”智林焦急地吼向他。
宋宇把手上的血液擦拭干净，颤抖地穿戴着设备服，“可是，不做的话，她就永远不存在了。永远！只要记忆还在，我会想办法让她再回来的。把躯体存储起来，大脑要保持驱动状态，快动起来，脑死的时间要到了！”
智林看着近乎疯狂的宋宇，完全失去平日里的冷静，小声地说道，“如果法长知道了，他一定会责罚你的。”
“我求你了……智林，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宋宇停下手中的动作，用那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在释放寻找一丝希望的信号。
七天后。
宋宇成功地将舒晓羽的脑部结构复制到程序中，又通过智林的协助将实体大脑连接到系统，调配机能，激活了脑部的自主运作，并将系统命名为Sutree。
为了找到杀害舒晓羽的真凶，他将她最后一刻的记忆提取出库，制成了记忆胶囊，储存在了Sutree的时间舱内。
自此，除了智林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接触虚拟乐土这个项目。即便是至高的法长，也没有权力强制宋宇公开项目的成果。再后来，宋宇把项目名称改成记忆胶囊。
那日起，舒晓羽的死因，没有任何人知晓。那片混乱的镇区，成了一个秘密，也成了记忆胶囊最终的选址地。
宋宇也从A级升为了S级，只为了获取更多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