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中升，离行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嘈杂的议论声中，不知谁兴奋地尖叫了声：“来了来了！”
楼下楼上的人们顿时拥挤了过去。
韩家家眷在瑞祥楼三楼，占据最佳围观视野之一，是以韩梧彩只微微侧脸，楼下的光景便清晰可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囚车。囚车中圈着一个男人，须发尽白，满面风霜。他随着颠簸起伏的囚车摇晃着，落满积雪的高大身躯却始终笔直坐在囚车中。
“卖国贼！”人群中不知谁率先尖声骂了起来，紧接着无数的鸡蛋、烂菜烂水果朝他及他身后的一长条囚车中人砸了过去，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辱骂声。
韩梧彩的目光不由自主朝老人望去，想捕捉他哪怕一丝的情绪。
悔吗？恨吗？
他为这空有浮华外相的大金帝国，为叶家死守三代的愚忠，付出了这般惨痛的代价。
可老人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一百三十人。
瑞金城偌大的刑场也不过只容得下几十人。因此，曾是这大金帝国最荣耀的叶将军府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人，此时像待宰的牲口般被推着分成几批，只等午时的钟声响起。
第一批，是叶甄及其夫人们儿女们，十人。叶家历代为大金牺牲无数儿郎，是以子嗣不丰。到这一代叶甄常年驻守边疆，只有一妻一侧妻及一妾，育有子女五人，及孙儿一人。
年幼的孙儿不过一岁，懵懂不知世事，在娘亲怀中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咿咿呀呀想说着什么。
大半辈子刀里来剑里去从未落过一滴泪的叶甄，终于腥红了双眼。
恨，怎能不恨！！
负责监刑的是新任将军孟晟舟，叶甄曾经的副手。此时他坐在台上，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共事一场，本帅给你机会说几句话。叶甄，你辜负陛下圣恩，通敌叛国，致使损失我大金帝国十万将士，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认罪？叶甄仰天长笑了起来！他几乎要笑出了眼泪来，又生生止住。
这肮脏的大金啊，不值得他叶家男儿流一滴泪！
“认罪？我叶家何罪之有！百年前金卫之战，是我叶家以二十名子嗣的命为代价替先帝坐稳这天下之首尊位！大金67年怀王叛变，是我叶家牺牲家主给金宣致杀了怀王，扶他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叶家若有罪，那也是瞎了眼看错了人！我叶家效忠的大金皇帝，他金宣致不配！！”
“放肆！”孟晟舟怒喝道。他眼底有疯狂的嫉妒。是啊，即便现在他高高坐着，叶甄只能跪着，但叶家对大金国立下的这些赫赫战功，是孟家永远无法做到的。
叶甄不是没看懂孟晟舟的嫉妒，但他不屑懂得。
他只恨，这样只知卑劣手段的小人如今重任为主帅，大金迟早会栽在这些人手里！大金，叶家三代用无数子嗣的生命保护的大金，气数要断了吗？
须发尽白的老人环顾着四周围观的人们，他们眼底竟然是愤慨和幸灾乐祸。叶甄只觉得心底一痛。
他别过头，再望向台上跪了一地的那一张张熟悉面庞。无论年老或年幼，他们回望他的目光，一如往日那般坚定和信任。
精忠廉孝，坚毅温善。
这是叶家家训。
至死，他们都做到了。
“哈哈哈哈！！！！”叶甄仰天长笑！
这一次，他是真的痛痛快快笑了出来！
“叶家子嗣听着！我叶家上不负皇恩下不负大金子民，对大金的忠心日月可鉴！总有人一定会还我们清白的！！所以别怕，今日我叶家流的血，不会白流！总有一天，叶家军的旗帜会再次扬起！金宣致你看着吧！叶家军的子弟遍满天下，杀了我们，叶家军的旗帜也不会倒下！！哈哈哈……”
孟晟舟这下彻底慌了。叶家军，这是金帝最忌讳的存在！这样的话传到金帝耳中，他也吃不了兜着走！此时再顾不上时辰，他慌忙拔出了那块令牌——
“斩！”
刽子手们早已磨刀站好，一声令下便手起刀落，利索干脆。
叶甄的笑声便止在了喉间。
他死死睁大着双眼，缓缓倒下。那漫天鹅毛般的大雪迎面飘来，冰凉而温柔地覆在他脸上。
是熟悉的味道啊。
大金67年，怀王勾结卫国叛乱时父亲不幸战死沙场。年仅16岁的他袭承父帅，镇守边疆。从那时起，他便不爱这瑞金城的胭脂粉香，独爱北疆的冰雪沁香。他的意识在模糊，纯白的天地间，隐隐见那肥硕的战马在欢腾，叶家军碧绿的军旗迎风飘啊飘。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