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尹尘从人间的大马路上爬起来，不习惯灿烂过头的阳光，下意识伸手去挡。
未闻灵神抱着胳膊：“我说到人间的法术简单吧？心之所向，身之所在。你心里想着人间，伸手一试，这不就成了？”
尹尘心想，我信了你的鬼。
她当初心不在焉，真的就是随手“一试”。谁知道有无间的云门开得如此丝滑，尹尘灵卿左脚绊右脚，一滚到如今，揉着腰表示不想说话。
“哎，”未闻揉着小宠物金丝雀儿的脑袋，“劫神家门口故地重游，感觉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又说：“尹尘，你干嘛不理我？你的拂尘呢？”
尹尘：“你这种问话都没营养，这就是我为什么……等等，我拂尘呢？”
真……真没了。
她深吸一口气，心想不生气不生气——个鬼！白瞎了自己这么消停一个人，真是无处不起浪，想心闲也不得闲了。
未闻的小跟班儿飞过来，尹尘烦躁中四下环顾，这才真心注意到它。这是只有点变种的金丝雀，生得黑毛泼金，两翅暗光，体态沉沉，一派大爷相。趴人头上不爱飞，开口叨人闭口叫。
看样子是给未闻吵着了，这就炸毛叼了他一口。
“啊！疼！灵雀咬人也是能咬疼的！”
尹尘看得肉疼，下意识自己也伸手一挡，没料到却是刷刷刷一道白光甩了出去，她都惊了。
只听得喧闹市区里，街角远远传来一声扭曲的惨叫，十分高亢，响彻云霄。
这是她离开有无间之后第一次出手，未闻按住自己头上的金丝雀，目瞪口呆道：
“尹尘，你胡乱甩法宝打鬼，也是能打疼的。”
尹尘：“……啊？”
她这才低头看见，随着一甩手，“忘川”就明晃晃地出现在了她手上，麈尾柔顺，手柄玉白。未闻无语道：
“法宝不是和你融为一体了吗？不是召之即来吗？我逗你的，你不是真忘了吧？这也能忘？”
尹尘掩饰地咳了两下，心虚地感叹一声：“真贴心，这下不怕丢了。”
未闻睁大他的圆眼，拉她跑道：“你这是什么关注点！正好撞了只鬼，走着瞧瞧！”
灵神维持生死秩序，日常本职就是“护佑活人，牵引鬼魂”。鬼君鬼使也好，孤魂野鬼也罢，和他们打交道，既牵引了鬼魂，又顺便保护了活人，正能实现这两个目的。
两人的身体像虚影一样，穿过了马路上的人群，转脸儿就在小区旁边的小巷子里追上了。
尹尘“呲——”地吸了口气。
那是个破败的人形，瘸腿之外，又缺了一只眼睛。从轮廓看，这鬼魂其实和尹尘做鬼的时候类似，唯一不同在于他浑身黑蓝，像从染缸里爬出来的一样。
“奇怪。”未闻忌惮似的停了脚步，深深皱起眉头，说：“这一带昨天明明有灵卿巡游，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又来了野鬼？”
未闻向来心大，只够养活跟他自己一样皮实的人，早一边忙去了，说要把负责这一带的灵卿叫来问问。那野鬼被他的灵气一激，却拖泥带水地朝尹尘走来，一股蓝烟扑上了她的脸。
尹尘碰到了他灰暗的气息，一时头脑空白，没反应过来，生出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这是什么？电影特效？做梦？谢谢，什么都像，就是不像真的。
甚至非见灵神、有无间、和白玉拂尘的百日磨合，都是一场荒唐而光怪陆离的梦，起床能当谈资，跟朋友讲了还没人信的那种。讲完自己的梦，就可以和实习的护士姐姐下楼，到医院小卖部买酸奶了。
但恶鬼周身蓝黑的烟气扑到了她的脸上，冰凉沉重，水珠一样往下滑。
“烟气”向来指阴邪不净的气息，是由恶鬼造下的罪孽直接化成的，烟气越多，往往代表罪行越重、害人越多。
这个野鬼的烟气就十分浓重，如有实体，尹尘抹一把脸，出离地震惊了。
不早不晚，偏偏一阵脚步声传来。尹尘猛然回头，见小巷子里还走来两个初中女孩子，一人一边，用网兜拎着只排球，一打一闹地走。而恶鬼闻到活人的气息，动了动眉毛。
一边是悠远的人生感慨，一边是火烧眉毛的现实，这回脚不沾地的合虚使者终于选了后者。她忍无可忍，想都没想就把拂尘一个斜劈——
手抖归手抖，这三个月，论起法宝招式、灵卿调度、神鬼传说、进退礼节，尹尘可把该适应的都适应了。
白虹般的灵气顿时如蛟龙出水、河川决堤，直直冲出拂尘尾巴。单是带起的风，就差点儿把她自己掀翻了个跟头。
几步之外的另一边，未闻睁开眼睛，降下了手里的金光，眼前的地面却空空如也，无人前来应答。
昨夜在这里巡游的灵卿，失踪了。
眼前这只野鬼虽然可怕，但绝没有能力危及正儿八经的有无间灵卿。一定还有其他东西来过。
其他更可怕、更未知的东西。
未闻察觉危险，转头喊：“尹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