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一下明白了颜仲阙的意图，她看向松叶，小丫头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站在太师椅之后，不过刚刚高出个脑袋来，做什么要拿她试蛊？
“不行不行！不可以！求太傅大人了……太后太后！”
姜太后冷着一张脸，垂眸摆手，不为所动。
颜仲阙笑问：“怎么？这会儿不好奇了？不想听听这‘连心’是如何吓人的吗？”
郁安摇头，“不敢多听了。”
颜仲阙笑容骤敛，声音也凛冽了几分，“郁安，你可得听好，今日之所以要用这蛊，全是因为你治下无能！
“你若是要与下人交心，就得有能耐管束她，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只叫她不会朝秦暮楚，出卖背叛了你去。
“而你若小心提防，不轻信于她，就不得在她面前流露分毫，叫她想搬弄口舌也不得其法。
“可你做到什么了？你什么都做不到，就连责罚她也狠不下心，却偏要留个人陪在身边，这不是养虎为患是什么？说什么怕黑不怕黑，天再黑岂黑的过人心？你既然什么都做不到，今日就靠这外力来帮你做到！”
郁安急得落下眼泪来，她跪行到颜仲阙跟前，仰头哀求道：“是我不好，我，我不会治下，我从来也没使唤过丫鬟，是我疏忽大意，我以后会改正的！今日要罚就罚我好了，不要罚她……”
松叶不知何时跪到她身边，叩头道：“奴婢认罚，奴婢愿意试蛊！”
“松叶你别胡说……”
“阿柯。”颜仲阙一声令下，颜柯会意，将郁安给拉了开，郁安瘫在地上被他拖开了一丈远，眼睁睁看着颜仲阙打开匣子，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点跳到松叶抬起的手腕上，如没入松软的白雪之中，瞬间就瞧不见踪影。
“松叶，松叶……”
松叶身形晃了晃，似极力忍耐着什么，额上一下沁出密密的汗水，突然低喊了一声，捂着心口就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颜仲阙一愣，与姜太后对视一眼，两人都表情凝重，紧皱的眉心透出浓浓的质疑。
还有什么好质疑的？可不是灵验了吗？！郁安奋力挣脱颜柯的手，爬去松叶身边，把她搂到怀里，哭得已是词不成句，“有没有……解药……快给她解药！”
颜仲阙清瘦白净的面容上泛起汗水光泽，“好了好了，郁安！快别难过了，这‘连心’之蛊是主仆连心，你难过她也会跟着心疼！”
别难过……
“别难过”是郁安最为擅长的，她赶忙稳住心神，脸上真就是再无半分的焦灼之色，松叶的身子果然立马就松弛了下来，表情随之逐渐舒缓，只是眼泪还不停的流。
她睁开眼，被郁安扶着慢慢跪坐好，惊骇地望着郁安，手重重摁在心口，像是该处有个窟窿，一放松就会有鲜血咕咕的往外冒。
姜太后恨不得揪起颜仲阙的耳朵，她急怒道：“怎么回事？这是‘连心’还是‘糟心’？这让安儿一日日看着，可不是戳心戳肺，变本加厉的难受吗？有没有解药？快快拿出来！”
颜仲阙摇摇头，“我和老狐狸说清楚了的，不可过分，只让做了两倍的程度，断不至于叫人痛成这样……”
他恍然惊悟，猛的回头看郁安，郁安呆着一张脸，漠然瞧着松叶犹还泪如雨下的一双眼睛。
“县主……你……”
郁安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松叶，别哭了，是我不好，你别理我。”
松叶一下扑过去抱住她，把她的脸贴在心口，“县主，县主别难过了……松叶以后尽心伺候您，让您高兴……不叫您再伤心了……”
姜太后也明白过来，她拿帕子印了印眼角，“瞧这两个，一个闷葫芦，一个初生犊，如今一个成了九回肠，一个成了替罪羊。世间多少愁苦是不自知的？你不如再去找胡白讨个‘连心’来，你我……”
“囡囡！”颜仲阙低低喝止她，“你我还需要这个吗？你要看我的心，我剖开肚子把心挖给你看就是了……”
哪有这样的，不让人家说，自己倒拉拉杂杂说了这许多浑话，郁安倒还忍得住，松叶却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
“死老头子！你的心是长在肚子里的？怎么没拉了出去？”
“老话说‘人心隔肚皮’，心可不是长在肚子里的吗？”
郁安这下也忍俊不禁，哑然失笑。
颜仲阙回头见二人重拾欢颜，舒了一口气，把匣子交给姜太后，“你决定吧。”说完也不回座，就站在姜太后身边。
姜太后扯出挂在脖子上的红绳，道：“安儿，你若答应做郡主，我把这钥匙交予你，可好？”
颜仲阙见郁安面露犹豫，似在认真地做取舍，想为她争取时间，故而俯身与姜太后说话，“你这是……”
姜太后轻蔑一笑，“这也想不明白吗？松叶都听见了的，安儿与宁氏聊来聊去可都是聊的萧天亦，所以她才不愿当郡主。亏你还是帝师，竟连阿柯都不如，人人都心眼儿雪亮，偏偏你的肚脐眼儿一抹黑。”
“囡囡不挖苦我几句就不舒服……”颜仲阙笑，直起身问道：“郁安，你是不是喜欢萧天亦？”
郁安一愣，憨直地点头，“是。”
“你喜欢他什么？”
郁安怯怯看了眼太后，小声道：“他为人纯善，从不人云亦云的，不仗势欺人，不欺软怕硬。”
“那你喜欢天同吗？”
郁安摇头，“不喜欢，他就是那仗势欺人，欺软怕硬，拜高踩低的。”
“他欺负谁了？”
“他欺负，他……”郁安欲言又止，拉住身边松叶的手，低下头不说话。
颜仲阙看着颜柯瞬间如遭雷击一般，又去看姜太后。
姜太后也在研究颜柯，“这孩子是见了鬼吗？为什么这副表情？”
颜仲阙宠溺地看着她，摇头叹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安儿是自欺欺人，你呀，是难得糊涂。”
“什么呀……”
“……”
“什么！！”
姜太后尖叫一声，一脸的不置信，“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安儿不可能会喜欢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安儿是个乖巧懂事的，怎会喜欢那样的人……”
见郁安头垂得更低，她气急败坏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指着她道：“我不同意！我绝不答应！你，你现在就给我把蛊种下，然后随我去面圣，两个法子一起用了，看你还给我起那混账心思不！”
郁安含泪抬头，“太后，我种蛊，我也听话，可我不愿……求您不要……求您给我留一分念想……”
一旁的松叶佝偻着身子叩拜到地上，颜柯也跪到郁安身边，“求太后饶过县主和松叶，别让她们难过死了！”
“难过死？哀家就不会难过死吗？千防万防，到底没能防过姓萧的！这些个孽障，全都没安好心！”
颜仲阙抓住她挥舞的手臂，拿过匣子，走去郁安面前，“种下这个蛊，念想可能就只是念想了，你可考虑清楚了？”
郁安学着刚才松叶的样子伸出手，拉开衣袖，露出一截粉白的手腕。
“郁安考虑清楚了，谢太后成全，谢太傅大人成全。”
颜仲阙打开匣子，一点荧光缓缓飞出，飘飘然落到郁安腕上，须臾间顺着手臂的脉络游行进了袖管之中，郁安淡然收回手，并不好奇它去了何处。
“好！好啊！”姜太后咬牙切齿道：“我到要看看，是谁会先成为这蛊虫毒牙下的亡魂，是那天命之子，还是那个野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