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谷风走之后,清波独自坐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清醒的神志又不清楚起来。
最近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年纪大了,容易孤独寂寞觉得冷?为什么关于男人的困扰最近出现的这么频繁?对她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是郎磊。
要疯了……
“喂……你好。”
“现在是北京时间11点30分。”
他是报时器吗?为什么要提醒她时间?
“怎么了?”
“你打算夜不归宿?”
“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家……”
“……你在哪?”
“我就在公寓楼下……”
电话挂断,她接着发呆。
少顷,感到身边有个人坐下来,清波木然转过头,果然是他。
用力闭了闭眼,她好累。
“这个时间,你坐这练功吗?吸收日月精华?”
“对,练功,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怪不得十年间都没有变样,等下是不是要吸血?”说着他竟然作势把手臂伸了过来。
清波侧过身对着他,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头微微侧着,轮廓鲜明的下巴和脖子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目光澄澈透明。
她却看不懂他。
“你为什么过来?”
她蓦然问出这句话,这句她几天来一直在想的话。
为什么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莫名做了她的邻居,拉她一起购物吃饭,在她晚归时给她打电话,现在又和她坐在同一条长椅上……
这中间有许多的疑问,她不知从何问起,只是没头没脑冒出这一句。其实她也没想现在问出口的,只是脑中有根线突然搭上,不知怎的就问了。
她突然郑重的语气似乎引起他的警惕,他深深地看了她几秒钟,一向冷静的瞳孔中有一丝炽热出现。但只有短短的一瞬,他随即垂下眼睑,换上一副微带戏谑的表情。
“怕你神功练就残害同胞,就算不伤害人类,害到猫猫狗狗也不好,我过来保护无辜路人的安全。”
“不怕伤害到你吗?”
“你这句话跟‘刘国梁是个不懂球的胖子’异曲同工。”
瞪了他一眼,清波感觉脑仁开始疼了,她竟然真的生出想要扑上去咬他一口的冲动。
今天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事超出了她大脑的负荷运载上限,她需要休息。否则在这样的状态下她不知道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还是赶快回去比较好。
“我要回家了。”站起身来她想起手提袋里的糕点,“这你要吗?”
“什么?”
“我妈做的桂花糕,还有其他的种类。刚才我打开吃了一小半,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送你。”
“吃剩下才想起我?”
“不要算了……”
他突然起身走近,沐浴过后的香气混合着男人特有的温热味道笼罩了她。他从她手中拿过袋子,长指紧紧抓住,低沉道:
“当然要。”
第二天早上7点整,清波的电话响起。
“姐……”
“起来了?在干嘛?”清辉的声音传来。
“在洗漱。小雅呢?准备去幼儿园了吗?”
“嗯,你姐夫去送她。我过十分钟就去学校了。”
清辉是中学老师,早上很早就要到岗,在如同战场一般忙碌的早晨腾出空来关心她,可见大家想要了解昨晚她和徐谷风见面情况的心情是何等迫切。
清波有时候会很羡慕清辉,虽然她从小在学习成绩上不如自己那样突出,考上本地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后顺利成为体制内的光荣教师,工作稳定后顺其自然地认识了公务员的姐夫,一步步结婚生女,物质条件富足,生活平淡而幸福。有如此顺遂的人生,妈妈从来不曾为姐姐操过心吧,只有她让妈妈费心了。
想起昨晚还嫌弃妈妈的“助攻神策”,清波蓦然生出许多愧疚。
“姐,昨晚徐医生把点心送来了。”
“是吗?这么快啊……”清辉还在想怎么开口问这件事,不意清波竟然主动提起。
难道是对徐医生相当满意?
“当然快了,那些吃的放个两天不都坏掉了?人家徐医生又不是傻的……”
“他真的很聪明吧?!你们的相处是不是特别有趣?听他表哥说你们是高中同学?那你应该知道从以前就很多人喜欢他吧,他都没有动心,可一听说是你的名字就同意见面了,为什么呀……话说恋爱不热心这点上你们俩真的蛮像。”
电话中传来清辉揶揄的笑声。
清波的心像被猫爪子挠了几下,把昨晚徐谷风说的话挠出来,摊到她面前。
他竟然在高中时就注意到了她,如果是十七岁她,听到他这番话也许会把他的注目解读为“喜欢”,但现在是二十七岁的她,明白这仅仅是种青少年时期懵懵懂懂的好感,距离“喜欢”还差得很远,他们不同班,没有接触,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怎么能算得上喜欢?
这是她经过一夜苦思整理出来的想法——他对她只是有一些好感。而且是十几年前的一点点好感,现在还存不存在根本不值得商榷,人在十年间有多大变化且不能衡量,更何况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好感。”
一旦主观上合乎常理的推断成立后,她决定以后在见到对徐谷风时,不论以何种身份面对,或是同学,或是相亲对象,或是其他什么别的可能,她只要保持好自己当前的状态,按照自己当前的想法去做即可,其他的事情就顺其发展。
可是她能放任自己和徐谷风的顺其自然吗?
让她头大如斗的那个人呢?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天哪,她似乎在通向渣女的路口徘徊,感情真的是太麻烦太磨人的事,还不如给她安排个报表,出最复杂的年报也好过现在。
这些年她都平静的过着自己的小生活,守着心里的一点绮念也挺幸福的,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月老大人突然打算双倍眷顾她以补偿以前对她的遗漏?
拜托了,她一个感情小白,经不起这种眷顾。
心情虽然一团乱,工作还是比天大,清波八点准时出门,郎磊竟然也同时走进电梯。
“你也去上班?”
“我去买早饭,桂花糕配小米粥是不是很棒。”
“你不用工作吗?设计师不用去公司坐班?”
“我不是设计师。”
“那上次在那个房……你……”
“是一个长辈的。”
“啊?我一直以为你……”
来不及说太多,电梯已到一楼,清波快步走出:“我到点上班了,再见。”
郎磊也走出来,注视着她活力满满的背影,原地驻足许久。
她还是同十年前的一模一样,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全力以赴,这份执着和坚定,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都让她显得无比可爱。
提着小米粥,郎磊信步走回公寓的方向。
裤袋中的电话震动着,他看一眼来电号码,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喂。”
“你在哪。”
“我租了个房子。”
“去住那样一个地方也不肯住我给你准备好的,你还没有做好决定?”
“……您知道我住哪里?如果您继续干涉我的话,我很快就可以告诉您我的决定——”
话一出口,仿佛后悔他所说话语不该如此生硬一般,郎磊硬生生地刹住了话头。
“……”
对方停顿了几秒。
“你回来我们还没见面,中午一起吃饭吧,地址等下昌吉会发给你。”
“……好。”
按照约定的时间,郎磊准时到了一家幽静的中式餐厅,花木森森的庭院和隐藏其中的白色老房子散发着旧时气息,每一处都透出时间积淀的厚重,深沉静默,仿佛它们在这里已经默默等了很久很久,让人感到些许压抑和无力。
门口的台阶上笔直地立着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谦谦垂首,脸上的纹路走向似是常年挂着的微笑冲刷雕刻而成,不论作何表情都是一副笑模样。
郎磊走近,主动问一声好,男人殷切地答应一声,转身将他引入其中一个房间,然后恭敬退出。
一位鹤发鸡皮的老人已经坐在桌前。
他瘦得厉害,皮肤像干枯的老树皮,松松垮垮地依附在几乎萎缩殆尽的肌肉上,描摹出清晰的骨相。本来握在手中的墨色烟斗,咔哒一声落在桌上,转了两下终于停住,光润如玉的包浆反射出老人不由自主微向前倾的下颌和脖子。
“你来了。”
老人看向他,语气温和,快两年没见到的孙子出现在眼前,忍不住眯眼细细打量。
郎磊无声地拉开老人对面的座椅,默默坐了下来。
“您好,爷爷。”
一声“爷爷”,让老人垂下的腮帮抖动几下,眼中好像有光闪过,但很快消失在浑浊昏黄的眼球。
两人沉默地对坐着。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传统的中餐……但这里还不错。”
老人似乎对早晨两人间不太愉快的通话还心存芥蒂,终于选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开口。
“我喜欢。”
“那就先吃饭吧。”
四菜一汤立刻端上,食材常见,烹饪却极精致,两人默默吃完,都吃得不多。
“阿磊。”
闻言,郎磊放下手中的餐巾,挺起腰背,直视老人。
“我以为,既然回来,就代表你已经做好决定。”
老人像是累了一般靠进柔软的椅背,枯枝样的十指点燃烟斗,渺渺烟雾中犀利依旧的眼神注视着对面的青年。
半晌,见他依旧沉默,老人只好再次开口——
“你从小没有长在我身边,感情不多,很正常。以前我提出让你回来,你曾那样激烈地反对,我能理解。现在十年过去,你同意回来,我知道是你母亲的教导,我很感谢她。”
“是我外公。”
老人似乎有点惊讶。
“郎老生前不是一直反对?”
“外公是一直反对我回来,因为他了解我,他知道这里的事情并不适合我。”郎磊的语气透不出一丝内在情绪,平铺直叙到近乎无情,“但他临终前告诉我,有些责任,我应当负起,也必须负起。”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
老人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动容的红晕,他目光悠远,似乎陷入对旧人旧事的回忆与思考。
“我敬佩郎老,他的眼界格局是我不能达到的……”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说你的条件吧,我知道你会有条件。当然你提出的一切我都会同意,因为,要你回来,是我唯一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