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满头黑线，看着被小林轩蹭脏的裤腿和下裳，无奈道：“我只不过是让你爬上去把那几枚蛋拿下来，你这么大反应干嘛？”
听到这话，小林轩也不哭嚎了，立马松开老人的腿，抹掉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几滴眼泪，弱弱道，“啊？你不是要把我再挂树上吗？还要让赤焰蛇再咬我一口……”
没理睬小林轩的话，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赤焰蛇，漫不经心地道：“哦，你刚刚不是一口一个位卑未敢忘恩情，还日月可鉴的嘛？你这小鬼头说的话我可不信，你现在就上去帮我把那几枚蛋拿下来吧。如果连这也不愿，也就说明你没那份心，我再让赤焰蛇咬你、把你丢树上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朝那赤焰蛇走了过去，一副抓起这长虫给小林轩再来一口的架势。
小林轩见状，连忙挥着小手急声道：“别别别，我这就上去。”
“嗖嗖！”
他又一溜烟窜上了刚才的树上，来到了之前跨坐的树枝。
在他旁边就是那比他身子还大的金翅莺巢，其上面的三枚蛋依旧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只是，这一次小林轩有点犹豫了，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现在看那巢中的树枝怎么看怎么像蛇的身子，一不留神它们就要游动起来。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情况吧。
不过，这也难不倒小林轩，他把旁边的树枝折下来一段，戳向那堆在他眼中疯狂游曳缠绕的金翅莺巢，大喝：“看我这招横扫千军！”
顿时，树冠上扑簌簌地往下掉树枝，几根干枯的金翅莺羽毛也在空中打着旋飘下。
等到小林轩从树上陆续将三枚蛋搬下来后，他看到旁边的老人还在打量着地上的赤焰蛇，嘴里在嘟囔着什么，就想靠近些听听这坏老头是不是还在打着要这赤焰蛇咬自己的主意呢。
靠近一步，听不清；两步，听不清……
直到身子快贴上了老人，小林轩才听清了他的声音，“最近怎么频频出现妖兽，赤焰蛇，还有前天的噬金鼠、三尾狐、紫水貂……”
“虽然，都是些刚入品的低级小妖兽，但都是些藏匿能力极强的妖兽，为何都跑出来了呢？有意思……”
在一边装模作样学着老人弯腰俯身，观察地上那赤焰蛇的小林轩也出声附和，道：“是呀是呀！我听老村长说自从这片山脉划入滇南古城外城后，城内那群见钱眼开的狩猎队早就把附近的妖兽都猎杀光了，我们村子里都好久没有妖兽肉吃了呢，那金翅莺的巢都不好找了都。”
听到小林轩搭话，老人转头问道，“嗯，都取下来了？”
小林轩点点头，疑惑问:“对呀，然后呢？”
……
不一会儿，山林的某处空地上就飘起了一缕轻烟。
云层上面，还有一只悲伤的金翅莺，在绕圈圈。目睹了自己几枚卵的凄惨命运，但慑于底下有它害怕的事物，只能懦弱地发出哀怨的鸣叫声，传出很远，偷偷诅咒那两个偷它卵的贼。
小林轩在卖力地捡拾干柴，一根接着一根小心地往火堆里加，火上架着三枚蛋，蛋上开着口子被人放入了什么作料、做了特殊处理，一阵阵肉眼可见的乳白色蒸汽自上面冒出，使这片空地成了香气的海洋，一老一小沉浸在其中，画面融洽极了。
老人盘坐在一旁，眯着眼睛，闭目在思考着事情，“刚才祛除这孩子体内的赤焰蛇毒好像太轻易了些，更像是蛇毒自己顺着我架起的桥梁主动离开的。难道说，这孩子有何奇异之处？和外城之事有何联系吗？应该不可能。”
平时的他很少会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今天跟自己孙女外出，他倒有这个闲心了，只是他正想着认真呢，就被正主给打断了。
小林轩突然将自己手中的干柴丢下，将脸凑近老人，低声唤道：“老先生，老先生。”
“干嘛？你又想作什么妖？”，老人睁开眼，对打断他神游的小屁孩没好气地说道。
小林轩假装没听出老人话中的不悦，讨好道：“那个，您之前那冰晶闪闪的把戏，哦不，那手段，就是老村长常说的修士才会使的手段吗？”
“哦，你是说这种把戏吗？”
说完，没等林轩回应，缓缓抬起他的右手，只见那只厚大的手上结起一层蓝色的冰层，那冰像是把一层蓝光冻在里面似的，蓝汪汪的很好看。
看着旁边因震撼呆若木鸡、嘴巴大张的小林轩，老人很满意，又风轻云淡的说道：“还是这种呢？”
话音刚落，刚刚凝结的蓝冰渐渐消融，在老人厚大的手掌上结出一朵精致的冰莲，上面朵朵花瓣纹路清晰，在厚重的冰雾覆盖下，乍一看，还真如扎根绝峰之上的莲花一样。
小林轩不自觉地伸出自己小手，想去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莲花。
只是，还没等到他接触，那莲花就飘了起来，小林轩仰着头盯着空中滴溜溜转动的莲花，看着其上面一片片花瓣从花骨朵上脱离、散开、飞舞，接着，幻化成为一只只美丽的白玉蝴蝶，围绕着他周身划出一道道白色轨迹，让他看直了眼！
最后……
“噼啪”
“噼啪”
一连串清脆的爆裂之声不绝于耳！
随着老人手掌挥动，那一只只白玉蝴蝶在飞舞中爆碎，纷纷扬扬淋了小林轩一脸冰渣子。
“啊！”
脸上的冰凉，让他从痴呆的状态清醒。
胡乱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脸，双眼放光，欣喜地喊道：“哇！好厉害，老先生，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这就是修士的手段吗？好漂亮啊！比村里大叔们只会哼哼哈哈的厉害多了。”
看着他激动的模样，老人似是想起什么让他开心的事来，嘴角上翘，“呵呵，仅仅是漂亮吗？好吧，不过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漂亮是最无意义的，力量才是修士所追求的！”
“不是哦，刚刚也很有力量啊，那些冰渣落我头上都让我冷得一激灵呢！”，小林轩很不同意老人的说法，认真地纠正着。
“呃……”
被噎了一下，老人脸上的沟壑都深了几分，面皮一阵抖动，抬脚在小林轩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滚蛋滚蛋！烤你的蛋去，要是把蛋烤糊了，我就把你冻起来烤了。”
讨人嫌的小林轩屁颠颠地跑去烤蛋了，其实他还有满肚子的问题想问。不过，看情况刚刚好像惹老人不开心了，现在不是询问老人的好时机。
他对这个与他相处了八年的世界其实感到很陌生，他了解这一小片山林的草木、认识山林外古城边那个由狩猎人组成的小村落的每一个人，仅此而已。
他也见识过村里那帮子大汉们哼哼哈哈地甩动那身腱子肉，说是啥炼体功夫，好像挺厉害的。他可一直跟着练了许久，变没变厉害他不知道，只是现在的他跳得更远了、爬得更高了、扔泥巴扔得更准了……
他对老人展现的修士手段好奇的很，比对那炼体功夫更向往。
单单从老村长口中听说就足够让他着迷的世界，突然间搬到了现实中来，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情景，让他身子激动得一阵阵震颤，心跳加快。他苦寻已久的东西，好像突然间与自己撞了个满怀！
分不清是小孩子对新鲜事物、高来高去的大侠人物的崇拜向往，还是冥冥中有某种更加隐秘的东西引导着他往这个方向上走。
很快，一老一小面前，摆着三个蛋，蛋上的开孔冒着热气，缕缕香气钻入两人的鼻腔，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一人拿着一只用竹子削成的勺子，撬开外面的蛋壳，里面的蛋清蛋黄和着老人放入的不知名配料，做成了一道蒸蛋，结成了膏状，外面附着一层金黄色的浆液。
小林轩先忍不住动手挖了一勺，放嘴里只感觉软嫩滑腻，味道甜滋滋，混着纯纯的蛋香味，呼吸间两股香气从鼻腔中钻出，让人精神一振，舒服地抿了抿嘴，然后转头问老人，“你放进去的是什么？好香好甜呀，是不是蜂蜜？”
老人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也开始享受起了这顿来之不易的美餐。
小林轩见老人不理会自己，也不在意，脑子里又想起了修士的事儿，大声叫道：“老先生！”
“嗯？”
“你能给我讲讲你们修士的世界吗？老村长就那几段翻来覆去地讲，我都听腻了。”
“你为什么想听修士世界的故事？”
“不知道，可能是有我渴望的东西在这个方向，我想靠近它。”
“那你想听什么样的？是尸山血海的？还是有酒有肉的？抑或者是那种风花雪月的呢？又或者是……”
“哇！都想听！我都想听！”
“好吧，从哪里讲起呢？随便吧……我们所生活的这片土地叫做真玄大陆，它身处无尽的汪洋之中，四周都被海洋包围，是一片被孤立的土地。”
“土地上分裂成上千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有大的霸主国也有小的附属国，我们所属的就是其中一个，叫大离国，从前是个很了不起的霸主国，现在估计也快败落得差不多了……我们滇南古城就是大离领地最南端了，这里与甄一国相近，甄一国和大离被裕河与噬魂山脉隔绝。”
“所以，几百年来都没有任何战事，你们这样的普通人，哦，凡人，才能够安居乐业这么长久。除了,那一次……”
说到这，老人停顿了一下，语气有点沉重，没有继续，而是转而谈到别处，“各个国家的人，九成是修士，一成是和你一样的凡人。凡人的眼中，修士好像神仙一样。修士的眼中，普通人犹如蝼蚁一般。在强大的修士眼中，弱小的修士和猪狗别无二致。”
林轩出声打断道，“那我在你眼中就是只很弱小的蝼蚁咯？”
老人看了他一眼，被打断也没恼怒，实诚的点了点头，“是的，你现在很弱小，和蝼蚁差不多。”
林轩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还愿意理会我这只弱小的蝼蚁呢？”
“因为我想！正如我想救你就救你，想将你挂树上就可以挂树上；想理会你，自然就理会你，懂了吗？”，老人坚定的说。
看着老人那严肃的面孔，林轩心中似乎被触动了一下，“我明白了！强者自由，不需要理由，是吗？”
老人缓缓地点了点头，继续讲着，“不同国家间摩擦不断，战争是这片土地的主旋律，属于修士的战争是惨烈的。流血牺牲、粉身碎骨的场面，每分每秒都上演着。”
“其底下的宗派、世家争斗也离不开修士，这些个国家啊、宗派啊、世家啊就在一场场病态的斗争中发展向前。这也就是你向往的修士世界发展向前的动力了——争斗。”
就这样，一老一小在这片山中空地讲起了修士的世界，讲起了一场场修士间的战争，讲起了一个个传奇人物，讲到了一幕幕爱恨情仇，一直快到日坠西山。
今天小林轩觉得收获很多，但心中只有一半是喜悦，另一半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十分复杂。
老人看到林轩低头咬着手指在琢磨什么，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小林轩抬起头，和老人对视着，不确定地缓缓开口答道：“我在想我的心情，为什么不像听老村长讲故事的时候那么开心，好像只有一半儿开心。”
“哈哈哈哈！”
老人听完他的话，笑了起来，然后看着这个刚和他有些交集的小孩儿，眼神露出几分赞赏，声音和煦了些，道：“因为你的另一半是恐惧！”
“恐惧？我为什么恐惧？”，小林轩又疑惑了。
他刚说完，老人那坚定有力的声音又传到了他耳中，“你恐惧是因为你无知！”
“我无知？”，林轩喃喃着老人的话。
老人肯定的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你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老人的话在这片林中的空地中回荡，像一只只有生命力的小生物钻进小林轩的脑中，如一块石头投入他的心湖，溅起一圈圈涟漪，冲击着他幼小的心房。
一老一小就这样盘坐着，都没有再说话，这片空地陷入了许久的平静，只有徐徐的风声，未烧尽的炭火发出的噼啪声，不时传来的几声虫鸣鸟叫声，一切都很自然。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零星的炭火还在那儿苟延残喘，发出红色的光，照在一老一小的脸上，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突然小林轩身子动了，蹦了起来，激动地朝老人喊道：“老先生，请您教我修炼！”
老人平静地问道：“想修炼？”
小林轩用力点点头，肯定地道：“嗯！”
老人再问，“为什么想修炼？”
小林轩毫不犹豫地答道：“想自由！想成为老先生一样的人！”
老人看了他一会，拉下脸来，大声喝道：“说实话！”
小林轩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被老人喝得有些躲闪，不安地眨动了一会，然后才小声道：“我要修炼，然后打败我的毕生大敌！”
老人脸色缓和了下来，突然笑了笑，然后不怀好意地看了小林轩一眼，“噢~你的大敌？什么样的大敌呀？给老夫形容一下，说不定老夫也认识呢？”
一听老人要他形容自己的敌人，小林轩就来劲了，“她啊，长着一张大如磨盘的脸，宽头阔鼻，嘴巴能咧到耳朵根，嘴里总是流着烂泥一样的涎水，很恶心的！！！”
“还有什么特征吗？我好像有点熟悉。”，老人故作思索状，继续问道。
小林轩依旧兴奋地说着：“有呀有呀，还有她那两只眼睛就像鸡屁股一样，喜欢一眨一眨的，您有印象了吗？没有啊？没事，她还有个明显的特征，就是高足足有一丈，而且还手长脚短屁股大。”
突然，老人一拍脑袋，惊喜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瞧我这记性！那确实是一只小怪物啊！”
小林轩愣了一下，没想到老人竟然真的认识这怪物，他只是胡乱编排的而已，不禁脱口而出：“难道真的有这种怪物不成？”
“有啊！不就在你身后吗？”，老人笑眯眯的看向小林轩，又看了看他的背后，努了努嘴，示意小林轩不信可以回头看一看。
“啊？老先生别开玩笑了，怎么会有……”，小林轩边说着边转过身去，刚转过一半就看清了后面的景象。
昏黄的树影中，站立着一个女子，准确说是一个小姑娘，她身材纤细，一头青丝与轻薄的裙摆在黄昏的风中浮动，气质出尘，只是此刻的她双眼通红，腮帮子鼓起，牙齿咬得咯咯响，离得老远小林轩都能够听到。
看清身后的人后，小林轩想说的话就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脖子像是被人一把攥住，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你……”
没等他“你”出个所以然来，一道暴吼声在这片空地炸开：“小~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