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看得出来商帝十分认真,说的并非是玩笑话,气氛再次沉重起来。
“太子行事鲁莽,全然不顾后商和大宛世代交好的情谊,置公主于危险的境地,有损国之体面,太子,你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神色各异。
大宛使者虽然对商帝如此看重大宛和后商的关系感到十分欣慰,但是也不想商帝如此执着于此事,毕竟大宛将公主嫁到后商就是为了讨好未来的国君秦承宇。
甘棠公主担忧地看向秦承宇,害怕商帝责难兄长,只是这是国事,她作为后宫之人,若是擅自评议,只会让她的父皇更加生气。
其他人虽然想法各有不同,但也只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白九黎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但是也理不清头绪。
以她对商帝父子关系的了解,即便是为了顾及大宛的面子,也不应如此,因为大婚已过,此事早已成为过去时,实在没有再次提及的必要。
秦承宇起身跪下行礼,不做任何辩解,诚挚地低头认错请罪,只是他没想到商帝会重提此事。
白九黎紧随其后跪下行礼,后宫女人不得干涉政事,但是她是大宛公主,身份本身就具有政治色彩,所以算不得僭越。
“父皇,请容儿臣说一句。”
商帝点点头,对白九黎的行为并不意外,只是心中隐忧更重。
“儿臣从穿上喜服的那一刻起就是后商的子民了,太子殿下和众将士为驱逐突汋浴血奋战,儿臣作为后商的子民为国尽力天经地义,万死不辞,此乃大义,岂敢埋怨太子殿下,我大宛子民深明大义,亦然!”
白九黎放缓语速,紧接着柔声说道:“儿臣平安入京,想来必是父皇和太子殿下福泽深厚,绵延于儿臣,细想下来,儿臣应以叩拜之礼感谢父皇和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
白九黎说完向商帝和太子殿下行了一个十分隆重的叩拜之礼。
秦承宇见状脸色更加阴沉了,尽力压下心中的怒气,他的良娣大概是不明白“安分守己”的意思!
“陛下,公主说的极是,大宛与后商时代交好,情谊厚重,绝不会因此等事伤损两国之谊!”大宛使者也趁机附和,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商帝突然大笑起来,神色中充满了对白九黎的赞赏,心中的隐忧烟消云散,向众人笑道,“若是我再责难于太子,倒是朕的不是了!”
众人见商帝态度大变,纷纷以玩笑打趣,心中都感叹新良娣真是一个牙尖嘴利,巧舌如簧的厉害角色。
甘棠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担忧起来。
大宛公主和先皇嫂一模一样,又如此聪明,她担心兄长会伤上加伤…
“今日之事便罢了,太子啊,日后行事切不可如此鲁莽!”商帝转而对白九黎说道,“良娣如此深明大义,善解人意,是太子良人,该赏!”
“是该赏,陛下英明!”蔡昭仪附和道。
两人重新落座,酒过三巡,宾客尽欢之时,商帝眼神迷离起来。
“今日真是高兴,朕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商帝一副沉醉于回忆过往的神态,“尤其是良娣你啊,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可惜她不如你聪慧,否则今日她也就在了…”
众人大惊失色,他们小心翼翼不敢提及的事情,商帝竟然自己就说出来了。
他们的眼神都偷偷看向太子,他虽然面色无异,但是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种咬牙切齿,呼之欲出的爱恨表露无遗。
“此酒甚烈,父皇饮了不少,想是醉了!”秦承宇沉了沉心思,关切地说道。
“哎呀,可不是嘛!陛下一向不胜酒力呢!”蔡昭仪赶紧打断商帝的话,其他人也纷纷圆场。
“我醉了吗?”商帝含糊不清地问道。
“是啊!”蔡昭仪一边安抚着商帝,一边命宫人搀扶商帝退席。
众人呼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商帝口中的旧人就是丞相家的女儿,太子的先王妃温夏。
她死于一场血腥的宫变,在这场宫变中,一代权臣家破人亡,一个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殒命。
这场宫变是商帝和太子的逆鳞,任何人都不敢在宫中提及此事。
如今却被商帝自己说了出来,说的还偏偏是太子最难以忘怀的先王妃!
一个父亲亲自将儿子的伤口在众人面前撕开,这其中的缘由真是耐人寻味。
蔡昭仪原本以为陛下只是为了大宛的颜面故意要责罚太子,现在想来应该不是,她从中敏锐地觉察到这对父子的关系已经悄然起了变化。
对她和她的儿子而言,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和商帝身上,没有人注意到白九黎。
她低垂的眼眸中尽是恨意,只是她不能发作,她要忍耐!
身边的这个男人踩着她至亲的血肉爬上的太子之位,她自然也要踩在他的至亲身上将他拉下来!
蔡昭仪心情大好的代商帝主持家宴,大家看到因方才的事而更加阴郁的太子,都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她也识时务的散了宴席。
待众人散尽,甘棠担忧地跑向秦承宇,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番白九黎后,再一次惊叹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皇兄,甘棠随您一块儿回去吧?”
秦承宇一改冷厉,神色温柔,轻轻抚摸着甘棠的头。
“不用了,今日你为兄长担忧一天了,也该休息了。”
甘棠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又心疼了些。
她的皇兄不止要压抑自己的痛苦,还要安抚她,甘棠眼睛有些湿润,撒娇似地嗯了一声,表示还是想要陪陪他。
“甘棠要听话。”秦承宇的声音温柔似水。
秦甘棠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皇兄疲惫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怎么忍心让他忧心呢,只能恋恋不舍地目送秦承宇和白九黎离开。
她一直看着新良娣,熟悉的背影让她倍感温暖。
甘棠的母妃莫婕妤因她难产而死,自婕妤死后,商帝甚少关怀兄妹二人。
她自幼体弱多病,全靠皇兄呵护照料,两人在人情凉薄的宫中相依为命。
后来皇兄在一次宫宴中认识了先皇嫂温夏。
皇嫂就如夏日的日光一样炽热明媚,在冰冷的深宫内为兄妹二人带来许多温暖,自那以后,先皇嫂如姐如母,无微不至的照料她。
所以即便她知道皇兄和皇嫂在宫变中决裂,皇兄也因此差点殒命,也无法恨先皇嫂。
宫变让上千人送了命,可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那场宫变为何发生,如何结束,所有人对此事讳莫如深。
她谁都不恨,只有心痛,为皇兄,为先皇嫂,为所有在宫变中殒命的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