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起灯，馄饨摊撑起的帐篷上落下点余光。角落里，彤儿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小姐撩着面纱吃下了第三碗馄饨。
“老板，再来一碗！”抄起比自己脸盘子还大的碗，唐宛清朝老板招呼道。
“哎，来了！”老板应过，又下一锅。
没一会儿的功夫，桌上多个大号碗，老板甩了把汗巾乐呵道：“客官您慢用。”
碗里的馄饨颗颗饱满，像极了唐宛清此时的肚子。人一走，她坐直身板，调整好面纱位置，准备下一场厮杀。
“小姐……”话音未落，唐宛清一眼瞥过去，彤儿立刻改口道：“姐、姐姐。”
收回目光，唐宛清埋头干饭。
瞅着唐宛清那风卷残云的吃相，彤儿吞了下口水，继续道：“姐姐，咱这个时间还不回府本就不合规矩，再有今日四姐姐那事，那就更该回去了。否则叫老爷……叫、叫爹知道了，是定要怪罪姐姐的。”
唐宛清慢悠悠地鼓着腮帮子，直到那最后一口猪肉大葱馅儿的香气留在了肚子里，这才撑起身子、吊着眼角看向彤儿。
“我回去做什么？”
“这……”彤儿一愣。
唐宛清接着道：“我回去，你四姐姐就好了？”
彤儿继续愣。话是这么说，但理好似不是这么个理。
看着她呆头呆脑的模样，唐宛清笑了，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这两天，我们不光要晚回，更要不回。只有我们不回去，爹才会没话说。”
“可要是四姐姐醒来说您……”
唐宛清眉梢一挑，顺手抹去彤儿嘴角的一点饭渍，她强迫症，看不得这个。
“放心，没个三五天她醒不了。”她说。
馄饨下肚、夜色渐深，在彤儿痛心的目光中，唐宛清美其名曰原汤化原食，干了最后一口馄饨汤。她大手一挥拍下两吊钱，随后便带着彤儿，一路遛达到了夜市上。
走到一家帷帽摊子前，唐宛清停了脚，挑了个还算素净的颜色往彤儿脸侧比了比。
摊子老板眼色好着呢，当即弯着眉眼又往前递了几个样式过去：“姑娘好眼力，这几样都是今日才翻新的样式，最适合您小妹用了，您都给试试！”
闻言，彤儿脸倏地一红，唐宛清则挑了挑眉稍，不置可否。接过他手里那些帷帽，分门别类地往彤儿脸侧试，只可惜试了半天也没个满意的，唐宛清麻溜转战下一家。
夜市的物什满目琳琅，吃的、用的，不说有多好，至少都新奇有趣。可唐宛清这一路闲逛，看的却除了面纱就是帷帽，挑蚊帐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彤儿头上罩。
彤儿不禁出声问道：“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瞧着彤儿清秀的脸叹了口气，唐宛清停了手里的动作，还是挑了摊子里最素净的那件和帷帽老板道：“就这个样式吧，给我挑件新的。”
到手付钱，把那件青白相间的帷帽扣在彤儿头上，仅露出一截玲珑的下巴，倒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
唐宛清笑：“长得可真出挑，尤其是这下巴，小巧玲珑，可爱得很嘛。”
“您说什么呢！”唐宛清今日这又是摸头又是捏脸的，不知怎的，连同着这句话一想，彤儿竟莫名害起羞来，把帷帽一摘，嗔道，“您再这样，彤儿可不敢再和您出门了。”
一个脑瓜崩敲在彤儿脑门上，唐宛清皱着鼻子道：“耍什么宝，装个惶恐也不知道装像一点，嘴都要咧到天上去了。东西拿好，跟我去把衣服换了。”
彤儿立刻两眼放光：“还买新衣呢？”
“想什么呢你！”又一个脑瓜崩过去，瞧着彤儿狂揉脑门的模样，唐宛清笑道：“醉香阁是在这附近的吧？”
彤儿哭丧着脸点点头。
扶着彤儿的肩头踮了踮脚，唐宛清循着身体的记忆往夜市尽头瞧去，果然瞧见个乌头金匾的招牌在灯笼下闪着熠熠光辉，那里就是汴城里除过皇城之外最高的建筑，醉香阁。
到了醉香阁，彤儿按唐宛清的意思要了个二层犄角旮旯里的小房间，之后便瞧着她顶着张涂过墙灰的脸，捻着手帕掩着嘴，极低调地窜上了二层房内。
彤儿不好意思地和管事招呼过，紧随其后，结果一进门，就发现自家小姐脱得只剩亵衣，两眼微眯着靠在木桌的桌沿，然后未等她开口，她家小姐的虎狼之词便已经低低地响了起来：“衣服脱掉。”
“啊，啊？”看着她家小姐那张今日莫名带些霸道气质的脸，彤儿顿时化身烧开的水壶，脑内滚水翻涌，张口就是热气腾腾的叫声。
她家小姐这是，啊？方才小姐还说自己可爱，夸自己好看来的！难道今日张公子的事让小姐性情大变？这，这……男子有断袖一说，难道女子也……不行，不行不行这不妥！
“彤儿？”唐宛清见她耳根太红，怕她发烧便往她身前走去，想要试试她的温度，却被对方慌里慌张地躲开了手。
“不不不，小姐使不得，这不合礼节，小姐……嗷！”彤儿脑补大戏羞得不行，正垂头往后退着，忽觉耳朵上猛地一疼，顿时嚎叫出声，抬眼一看，自家小姐那眼神哪是迷离啊，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拎着彤儿红透的小耳朵，唐宛清咬牙道：“臭丫头，我让你和我换衣服，你想到哪儿去了？”她恨不得拿这妮子的耳朵下酒，这脑补能力，不去现代当腐女真是可惜了。
“我、我……”彤儿想哭，但怕掉耳朵，只好忍着。
“还不快去把衣服换了！”
“是！”
半晌功夫，唐宛清接过彤儿的丫鬟服饰一件件穿好，镜中一瞧，好像还差点什么，便又往脸上抹了两把墙灰，胡乱揉了揉头发，直到彻头彻尾地成了个普通丫鬟的模样这才罢休。
一切准备就绪，她看向彤儿道：“有件事，你得替我办好。”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两块银锭，“你还记得我娘病重时，我为她祈祷的那个寺庙吗？”
彤儿小心接过银锭，脸上还带着未退去的红潮：“小姐是说华光寺？”
唐宛清回：“对。这帷帽你戴好，然后拿一两银锭去找那里的掌事姑子，告诉她你是唐家三小姐，让她给你在寺内寻个住处，待上两天即可，别的不用多说。”
“她如果细问你，你便说是家事，不能外扬。记住，除了这些话，其他的一概不回，并且这帷帽绝不能摘，记住了吗？”
“记住了。”捧着手里的银锭，彤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转念一想，又问道：“那另外的钱呢？”
与她四目相对过，唐宛清垂眸一笑：“你娘的病还没好吧。”
彤儿顿时怔在了原地，“您怎么知道……”
拉过彤儿的手，唐宛清轻道：“从前是我太过软弱，但往后的日子，我会保护你、以及你的家人，当然还有巧儿。所以，你们如果有困难，不必再去求什么四小姐、二小姐，你们的三小姐，我唐宛清，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
一番话说完，瞧着彤儿泪声俱下的模样，唐宛清欣慰地紧了紧她的手。
彤儿虽从小与她一同长大，可忠心毕竟也是得有回报的，人委屈久了，少不了做错点事。
今天这份，算是她替“唐宛清”还的。她相信，按彤儿的性子，今天过后，她与唐宛宁的关系，真的就只是过眼云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