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将禾炎安置到我的小屋里,跟我爹娘说他为了救人被歹人打伤了,要在我们家休养几日。
收完稻子,爹娘哥哥又在地里忙活种秋玉米。岭上的地瓜藤拉得老长了,嫂嫂让我下了学堂摘些嫩叶回来煮菜粥。
“嫂嫂,你看,地瓜已经长这么大了。”我把地瓜秧子连根拔了回来,上面带着几根拇指粗的小地瓜。
“猪猪,你这是要吃地瓜的命。你要是想吃地瓜,地窖里就有,我给你扔火坑里烀一个。”
“两个吧嫂嫂,给禾炎一个。”我把地瓜冲洗干净,剥了外面一层皮,进屋找禾炎。“呐,鲜地瓜,可甜了。”
禾炎刚运完气,额头有细细的汗珠。他接过雪白的地瓜,咬了一口,又扔回给我:“不好吃。”
“那你等会吃嫂嫂烀的地瓜好了,又甜又面。”
“猪,你能不能跟你爷爷说,见了我别对着我笑。”禾炎苦恼的说。
“我爷爷对你笑是喜欢你。别人看见你不笑还能去哭?”
禾炎跳下床:“不哭也不要笑,就……就看!”
“你们大户人家事儿真多!还有啊,不准叫我’猪’,叫我名字。”
“猪!猪!猪!”
“哎呀!”我捂着耳朵从屋里跑出来,嫂嫂看见了直摇头笑。
“猪猪,饭好了,你去给爹娘送去。你回来的时候正好能吃上地瓜。”嫂嫂将盛菜的罐子小心递给我,又在我脖子上放上包馒头的包袱。
“嗯!”馒头一闻就是纯白面的,托禾炎的福,我们家最近蒸馒头都不掺杂粮面了。
嫂嫂盛好饭端到正屋,扶起坐在墙根的爷爷:“爷爷,吃粥还是馒头?”
“馒头,白面馒头。呵呵,猪,早点回家。爷爷也想吃地瓜。”我爷爷笑起来很慈祥的。
玉米地在村子大南边,出了村子跨过白龙河还有走上三里路。这里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掰了玉米还能接茬种小麦。
“爹娘哥,吃饭了!嫂嫂用五花肉炖的茄子干和豇豆干,可香了。”我咽了咽口水。
“他爹歇会儿吃饭吧。”娘到石堰下的河里洗干净手开始吃饭。“丫头,你嫂子身子渐渐重了,家里的活你得帮着干。菜地里的老秧子都拔了,我和你爹好种白菜。”
“我下学堂就去拔了,又去岭上薅的地瓜叶,我可干活了娘!”我在家又不是光玩。
“对,猪猪最忙、最勤快。猪猪最近给咱家带来好多银子,这是给你的。”哥哥挑了一块最大的五花肉给我。
“嘿嘿,我回去吃饭了。”
“这丫头都是你跟你爹宠成这样的!”
回去看见嫂嫂正直着身子够墙头上的丝瓜,我赶紧爬过去跳起来摘了下来。
“呼~还是猪猪灵活。”
“晚上不是吃菜粥吗?”
“小先生不爱吃茄子干,我给他做个汤。”
禾炎他一定吃不惯这农家食物,我也不想让嫂嫂再辛劳。
“嫂嫂,你去睡个午觉吧,我来做。”
嫂嫂含笑:“猪猪想做饭?我来教你吧。先把丝瓜皮刮掉,再切成片。”
我切的片实在是厚,嫂嫂说多煮会儿就好。
“炒得软烂之后加水,别太多。”嫂嫂拿着我的手一点点教。“加点柴火烧开。”
嫂嫂拿来两个鸡蛋:“水开煮一会儿打上鸡蛋,放盐。”
鸡蛋是嫂嫂攒起来换红糖的,我不舍得用。嫂嫂直接将鸡蛋磕开打了进去:“小先生是好人。何况咱之前收了他的银子,可不能连个鸡蛋也不舍得让人家吃。”
“嫂嫂,你也是好人。”还很好看。
我端着满满一大碗丝瓜鸡蛋汤进屋,放在桌子上叫禾炎出来吃饭。
禾炎慢慢喝了一小口,顿了顿,拿起馒头开始吃。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爷爷闻着味儿出来,坐到桌子边,张着嘴看禾炎细嚼慢咽,像是生怕他掉出来。
禾炎被看得不自在,找了只碗,倒出来一半,推到爷爷跟前,又掰了半块馒头给爷爷。
“哎!好孙好孙!”爷爷扁着嘴唏哩呼噜吃完就去接着睡午觉了。
禾炎不紧不慢吃完,将碗摞起来递到我手上:“多谢。”
“啊?”我看看碗,看看他。
“去刷碗。”
我从灶台底下扒拉出地瓜,一个留给爷爷和嫂嫂,一个我和禾炎吃。
“呼呼呼!烫!”颠着地瓜进屋,“禾炎,热乎乎的地瓜!”
禾炎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放回桌子上:“很甜,你吃吧,我不喜甜食。”
“你怎么那么多不喜欢吃的东西?”
“恩师曾教导:口腹之欲害己深矣,不可沉溺。”
“恩师?是山主吗?”
“除了他还有谁能说这样的话。”禾炎冷笑,脸上丝毫看不出对自己师父的尊崇。
“山主当你师父的时候是不是经常打你?”
“不曾。”
“那你怎么这么讨厌他?”
禾炎撇我一眼,冷冷说道:“不该问的别问!”
我头一次被人兜头一盆冷水,却不反驳。禾炎的脸色和他说的话,让我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地瓜也不香了,我放到桌子上,落寞地去武堂。
“龙冰,下一个招式,龙冰!”武师傅大声喊我。
“哦!”
“大家先休息一会儿。”武师傅走到我跟前,“你今日心不在焉的,可是有心事?”
“我有一个朋友,说我多管闲事。我头一回这么关心我爹娘哥嫂之外的人,唉~”我托着腮,想象自己是临窗忧愁叹息的深闺女子。
“冰丫头说的朋友是那位富家小公子禾炎吧?”
“嗯。嗯?武师傅你怎么知道?”
“泽郎中家的龙佳告诉了每一个去看病的人,你爹娘也说你家住了一个比女子还好看的小先生。”
“唉~”龙佳真是大嘴巴。
“冰丫头,别怪我说。你和那位公子只是暂时有交集,以后他回到家里,不会再记得白猪村有位热心肠的朋友。”武师傅担忧地看着我,“咱们与那些人不是同一类人。”
我知道武师傅是为我好,但是我打心底不认为禾炎会忘了我……不过他来凌霄山不像是来拜师学艺,他说山主是他的师父却还同我打听凌霄山的消息。而且,还受了内伤……
夜里,我迷迷糊糊听到禾炎睡觉的小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瞬间清醒。等窗户打开又落下的声音消失,我悄悄起床绕过爹娘出门。
我的直觉告诉我禾炎一定是去凌霄山了,便往山上跑。跑到山门口,我及时刹住拍门的手。
这时候叫门,一定会惊动所有人。若是禾炎没来还好忽悠过去,若是他当真在山上,我岂不是将他置于众人眼前?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我确信他不是坏人。也许,也许是他发现了后山的妖怪,要来灭妖!
不及细想,我绕过宇堂,贴着峭壁绕到后山,轻手轻脚地走近深潭。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静谧的潭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愈让人觉得幽深,添上一丝神秘。
“禾炎~”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地让我心里发毛。大着胆子围着潭水转了一圈,压低声音找了找禾炎,没人回答,我便转身想走。
这时,整个潭面开始发白,潭水剧烈地振动。
糟了!妖怪要出来了!
我吓得腿软,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抓在手里,躲到一棵树后面。
“唔!”我被人捂住了嘴巴,心神俱裂!
“嘘,是我!”禾炎见我安静下来,松开手。他站在我身后观察潭里的变化,我感觉他的气息拂过我的头顶,他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潭面的白色愈来愈浓,直到整个潭面像铺了一张白布,潭水停止振动。慢慢的,潭中央鼓起一个包,愈来愈大愈来愈高。
我害怕地握紧了石头,准备等妖怪一出来就砸晕他然后趁机带着禾炎跑掉。禾炎攥住我的手,拿下石头,冲我摇了摇头。
白包已成人高,不再变大。潭面的白色渐渐超白包聚拢,不一会儿只剩下白包立在潭中央。白包慢慢升起,在离潭水一尺高的地方停下。忽然,周围狂风大作,刮出呼啸之声,像极了老太太的哭泣之音。
我胆子要吓破了,抱着树干一动不敢动。
狂风都向着白包聚集,突然一声锤子敲击布匹的闷响,风停了,白包不见了,潭面上赫然站着山主平一清。
我倒吸口凉气:没想到山主是妖怪!
平一清双目紧闭,嘴角微扬,发出似寺院铜钟的声音:“清樾,出来吧。”
禾炎冷哼一声,将我推到后面,走出去抱拳行礼:“恭喜师父魔功大成。”
“呵呵,清樾,何谓魔?何谓仙?用仙术害人是仙还是魔?用魔功救人是魔还是仙?”
“捻花笈录本就是禁忌之书,名门正派不得修炼!师父将它从府中借走多年,是时候该交还与我,让我带回了吧?”
平一清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扔到半空,书着火了,等落到地上已是一片灰烬。
“既然是禁书,应当焚毁。只不过我平一清敢保证这捻花笈录里的功夫术法博大精妙,绝对不是所谓的’魔功’。朝廷之所以说其是禁书,是怕门派壮大威胁到——秦家天下!”
禾炎怒视着他:“捻花笈录不管是什么,都不是你的东西,你岂能自作主张焚毁?”
平一清从潭面飞掠落到禾炎面前:“小清樾,你不该蹚江湖这趟浑水,你该在家好好学习朝堂之事,学习怎样平天下。”
“你可知我娘为了这捻花笈录受了多少罪?你怎可随手将它焚毁?”话音未落,禾炎从腰间抽出软剑朝平一清刺去。
禾炎剑法极快,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平一清一一轻松避开,末了,用指尖捏住了剑梢,轻轻用力,软剑断成几截。
禾炎双手起诀,一道火龙袭向平一清。平一清只一拂袖,火龙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清樾,适可而止,你走吧。”
禾炎红了眼,双手聚气,化水为冰刀,齐齐砍向平一清。平一清似乎动怒,站在原地手一挥,冰刀瞬间冲向禾炎。
我想也没想冲出去挡在禾炎面前,冰刀在砍刀我前两寸的地方化成了水,浇了我一身。
“笨蛋!”禾炎推开我,还要起诀攻击平一清。平一清闪身过来一掌拍到他吐血。
“禾炎!”
平一清抬抬手指,我身体被控制着站了起来。他俯身看着我:“小龙冰一向不乖,只不过这次我不能原谅你。你得……”他攥住手指,我脖子像被勒住了,伸手抓却什么也没有。
他不是妖怪也是个坏蛋,滥杀我和禾炎这样的大好青年。禾炎挣扎起身,拿起地上的石块朝他丢过去,被他一一弹开。
我摸到头上的簪子,用力朝他手刺去,本以为他会躲过,没想到竟刺中了。我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平一清看着手上插着的簪子一脸不可置信。
奇怪的是,簪子刺那么深,他居然没流血。
我来不及细看,禾炎揪着我的领子想带我走。刚飞身跃起,平一清背着手闪到我们前方。
“清樾,她知道的太多,必须死。”
禾炎试了多次,仍是被平一清挡住去路。我推推他:“你放下我走吧,我跟他决一死战。”
禾炎看着我笑起来,慢慢变成大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这次是真诚地对我笑。我也朝他微笑,可能我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麻烦你给我爹娘哥……”
“没办法只能这样了。”禾炎用手指抹了抹嘴角的血,起诀在我眉心摁了一下。他对平一清说:“府印!这丫头是我府里的人了。”
平一清落到地上,将簪子扔到我脚下:“走罢。”
我和禾炎互相搀扶着走下山,回想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里很后怕。
“山主到底是不是妖怪?”
“你是不是傻?”
“潭里那条白蛇精呢?”
“白蛇精就是平一清!”
“那他就是妖怪喽。”
“唉!后悔救了个笨蛋。潭里根本没有妖怪,一直都是平一清在修习秘笈。”
“什么秘笈能让人眼睛变绿,受伤不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