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哭声,顾凡愣了一下,偷眼瞧着董天宝,而后者也停住咀嚼,怔在那里。
只是片刻,董天宝继续吃饭。
顾凡能看出,此时董天宝眼中多了些许悲伤和担忧之色。
“大哥,您这是?”
顾凡虽说不是多事的人,但吃人家的饭,多一句问候也不是错误。
“兄弟不用多问,吃!”
说着,董天宝夹了一块肉放进顾凡碗里。
屋外三人也不吭声,该吃吃该喝喝,可屋里董家嫂子哭声越来越大,哭的撕心裂肺。
“哭哭哭,就知道哭!有完没完了!老子吃个饭也不消停,你再哭老子马上进去收拾你!”
董天宝听着哭声实在恼了,对屋里一阵咆哮。
整个院内安静下来,只有董天宝将碗筷摔在饭桌上的声响,以及一声重重的叹息。
“明天我就要出征了。”
过了一会,董天宝才平稳住情绪。
顾凡不解:“大哥,按大明军律,不是三户抽一丁,家中独子可改农役吗?小弟看您家中情况,完全可以改役吧。”
“兄弟,你说的是朝廷募兵的政策,俺们这儿不一样,我们是军屯,咱们这一屯子有一户算一户,都是在五军都督府有造册军籍的。”
董天宝轻轻松松的诉说着他的与众不同,而顾凡听到这话却想到了一些事情。
明朝军屯制不同于募兵制,军屯制明初就有设置,上可追溯到汉代,军屯制最初成型,在历史的角度来说,是一种折中的办法。
明初外患严重,一直保有百万军队以对抗外部侵略,但庞大的军队数量,让脆弱的财政难以承受。
所以明太祖不得不实行一系列军政改革,以实行卫所制,代自京师达于郡县,设立卫、所,外统于都司,内统于五军都督府。
而军屯就是这大系统下的一部分,他们实际上就是士兵,只不过在平时以就地屯田为主,战时披甲即为兵。
而军户为世袭,可由国家配给一定数量的土地自耕自种,以解决中央政府的财政压力与战时粮食转运的困难。
但到了后期,军屯制度崩坏,大量军田被地方豪绅强夺,军户无田可种。
造成的后果是军粮严重短缺,动不动就会出现兵士无粮可吃的现象,这也是后来孙传庭汝州之战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豪绅的原因。
但对于顾凡来说,知道这些又能怎样?
他不能改变什么,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在大时代的背景下,一个人的力量其实是微乎其微的,除非,像那个日本宅男,一下子穿越到了可决定历史走向的名人身上。
顾凡不知道董天宝的命运是什么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去干涉历史。
“爹,不要去可以吗?”
董天宝的儿子泪眼汪汪,盯着这个男人的脸庞,眼中尽是期盼。
“傻孩子,爹不去,别人也不去,那到时候坏人打到咱们家来了,又有谁能保护咱们。”
董天宝单臂抱过儿子的小脑袋瓜,眼中尽是溺爱。
是啊,当战争来临,每个人都是旁观者的时候,那么将没人逃得出战争。
一顿饭菜在低沉的氛围中过去,无话可说的顾凡窝在屋外一旁。
已到夜晚,油灯昏暗,董天宝拿着一壶液体钻进一处草棚,顾凡闲来无事,也跟了上去。
刚进草棚,他就看到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眼前。
这马好高大!这是顾凡心中第一个印象。
这匹马,高大威猛,全身枣红色,昂起脖子比人还高,四肢健硕,一见便知不是普通的马!
“董大哥,您怎么会有这么一匹好马?”
顾凡虽说问得小心,但是个人都能听出其中含意。
“这是军马,我们屯是宣府镇少有的几个奉旨养马的屯子,这马是朝廷的马,每月有朝廷专拨的饲马银,明天这家伙就要和俺一起上战场了。”
董天宝也没有怪罪顾凡的无礼,而且还给他解释一番。
“来,老伙计,喝完这一口,明天咱俩就要出发了。”
说着,董天宝掰开马嘴,把那壶液体倒进去。
“是酒?”
液体流出,顾凡一下子闻出了味道,很有兴致的说道。
“嗯,马上要出发了,还指不定回不回的来呢,先给它整两口,能回来在给他整一顿庆功酒。”
董天宝一阵憨笑,感觉差不多了,拿回酒壶自己又闷了一口,随后将酒壶扔给顾凡。
“你也整两口吧,你小子不错,马上要打仗了,你还能去投军,也算是一条汉子。”董天宝眼中略有倾佩随口说道。
“我参军可不是为了打仗。”
顾凡接过酒壶也喝了几口,算上生前,他好像也有些年头没喝酒了。
“那是为何?”
董天宝一边说着话,一边为明天出发做着准备。
封刀入鞘的马刀也被他找了出来,拿出一块磨刀石,细细打磨着。
“原因很复杂,说说你吧,为何要去。”顾凡答非所问,喝着酒,反问回去。
“你感觉为什么?”董天宝轻声回问。
“皇命难违?军人的职责?还是力求上进?”既是闲聊,那顾凡也就瞎问一通。
“顾兄弟想多了,对于我们这种人,你说的这些,没有一样是与我相干的。”董天宝轻描淡写的回道。
确实,对于他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来说,顾凡问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废话,因为他们的身份根本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忠君报国是那些文人墨客的事情,与他何干?
“那是为何?”顾凡问道。
“婆娘,孩子。”董天宝干脆利落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