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闹钟嚣张地吵闹着,没完没了。
“唔~”
睡得迷迷糊糊的张莽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一只手,一拳砸了过去,哐当一声,闹钟砸在墙壁上,呜呜哇哇怪叫了几声,终于停了。
这是十月,入秋已有一段时间,天气渐冷,被窝越来越温暖。
南方的秋天,算不上太冷,但也有它的冷法。
闹钟定的是六点半,本该起床,准备去上班。
可张莽今天却是不用起来。
他于昨天正式办理了交接手续,从公司离职。事出有因,公司也没有太为难他。
他今年三十岁,对于其他大多数人来说,人生还很长。
可他的人生却是已经快走到尽头。
他的身体没有问题,虽称不上高大健壮,但时常撸铁锻炼,身材瘦削匀称,十分标准,一身肌肉,八块腹肌,棱角分明。
从初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无所谓,只用了短短的五天。
满打满算,还有两天,他的人生将走到尽头。
今天是第六天了。
从那一个怪梦之后,他的人生改变了。
那个梦,是真的么?
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还萦绕在他的潜意识中,那一夜真的是一个梦吗?
在粘稠、如墨水般的河水中挣扎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些画面。
这些画面在那一夜之后第二天开始的五天内一一变成现实。
第一天,上班路上遇到车祸……
他一笑了之,只道是那梦真是神奇。
第二天,办公楼有人跳楼……
他也不相信梦里的那些画面是真的。
第三天,公司高管专用的电梯突然断电……
他内心开始慌乱,心有恐惧。
第四天,董事长在公司晨会上突发心脏病……
第五天,小区门口的下水道跑出成千上万的老鼠……
甚至于现在他睡懒觉,也在那一夜‘看到’了。
而第七天——明天,他却是没有‘看到’会发生什么,但是第八天却是‘看到’了,看到了全村吃饭……
照这么推测,第七天肯定是死了,甚至今天就死了。
至于是怎么死的,在哪儿死的,不知道。
也就是说,那一夜的梦之后,他的生命至多只剩下七天。
可前四天,他根本不相信一个梦。
谁会相信一个梦呢?
谁也不会相信一个荒唐的梦。
但从第五天开始,他必须相信了。
他去医院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连一点点的感冒发烧都没有。
若是有病,还可以抢救一下,可没病,却要死了,怎么办?
所谓不知苦难,不信神佛。
那时,他想到了神佛。
原本不相信,可遇到这种怪事,只能相信。
第五天他去了寺庙找高人,也无功而返。
科学的手段用过了,求神拜佛也试过了,还能怎样?
有钱人也罢,穷人也罢,面对生死,都一样。
他陷入绝望之中。
满打满算可能剩下两天,能做什么?
现在是第六天。
张莽不喜欢睡懒觉,睡眠向来很好,但这几天一直失眠。
但在凌晨四点多,小区不远处的垃圾场机器的突然轰鸣声中,他突然想通了,就像是佛祖在菩提树下的顿悟。
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为何还要恐惧害怕担心呢?
既然改变不了,还不如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他无法决定生命的长短,但他可以选择在哪儿死。
落叶归根,死也要死在故土。
今天,张莽要回家。
他知道可能死在路上,可必须回家。
可命运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三十岁生日刚过,就遇到了这种事情。
如果此时有一个办法能躲过一劫,继续活着,那么张莽会不惜一切代价。
能活着,谁想死?
可若是活不下去,也只能认命。
……
九点,张莽才起床。
曾经的他,是公司高管,年薪百万,意气风发,每天都精力饱满,仿佛什么都无法打倒的他已经一去不返。
现在镜子里,取而代之的是胡子拉碴、眼神无光、一脸死灰色,眼眶深陷,完完全全是一个失败者的模样。
这前后不过五天的时间。
他想笑一笑,可嘴角像是凝固。
几分钟后,他终究没有笑出来,吐了口气。
九点半左右,他换了衣服出门,准备去打理一下。
十点,他开车离开了昆城。
……
张莽的老家离昆城数百公里,即便走高速也需要近三个小时。
下了高速,还有小路,漫漫长路。
他看起来状态好了不少,相貌平平,板寸头,浓眉大眼,可精气神很足。
要回家总得打起精神来。
一个在职场打滚七年的人,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的素养。
笑,不是开心,只是因为别人都在笑。
哭,不是难过,只是因为别人都在哭。
活着,总需要一副面具,戴上合适的面具,才能风生水起。
面具戴久了,很难脱下来。
路上,起初,还有不少车,到后来,车越来越少。
就像这人生,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不知疲倦的车轮,跨越了漫漫长路,却无法摆脱孤独和寂寞的纠缠,难以逃离死亡的追捕。
他习惯了与孤独寂寞为伍,可现在前往鬼门关,也要一个人,心里很难受。
死亡,总是令人恐惧的,没有人能轻易接受。
他既想快点回到老家,也害怕回到老家。想,是因为不想死在半路上;怕,是因为要死了。
一路上,他开车很小心很稳。
离家越来越近,内心越来越忐忑。
并非近乡情更怯,而是那里兴许就是他这一生的终点,为短暂的人生画上一个仓促的句号。
三个小时后,小石村终究还是进入了视野。
小石村,很普通,零零散散的砖瓦房,坐落在一座五六百米高山山脚下,在一个山坳中。从小镇到县城的水泥路穿过了村子,分成了两部分,一上一下。
它不大,三四十户人家。
一天只有中午才会有阳光,其他时间,都笼罩在高山的阴影之下。
秋冬冰冷刺骨。
张莽就在这儿长大,无论怎样,这里都是家。
在这里,心里总是宁静的。
吾心安处,便是故乡。
他曾跟父老乡亲说搬离这里,毕竟若是发生泥石流,整个村子都要被活埋。
可他们不肯。
小石村扎根于此千年,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虽算不上富裕,但也衣食无忧,吃穿不愁。
张莽将车停在村头,没有进去。
下了车,点了烟,眺望着远方,小石村的对面,视野开阔,山脉连绵。
小石村下方原本是一个缓坡,却是被开发,都是田地。
溪涧中流淌着小腿粗细的水流,清澈,甘甜,其中有一种小鱼,有胡须,村里称为胡须鱼,油炸或者重辣椒蒸煮都十分香。
“唉……”
张莽叹了口气。
本来已经认命了,可到了现在,却是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气短胸闷。
他是小石村老村长在路上捡到的。
老村长含辛茹苦,将他拉扯长大,却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在他上大学不久就撒手去了。
村里都有早早选坟地的习俗。
他的坟地就在老村长的坟边上。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人生无常,命运无情……”
他狠狠抽了口烟,不觉中眼睛终究是流汗了,心酸,不甘,屈辱,……,种种情绪突然翻涌起来。
时间已经过了午时,小石村笼罩在大山的阴影中,显得冰冷、阴森。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农村的空气总是比城里更加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可张莽却没有那个感觉,只觉得压抑和苦闷。
他的眼睛很年轻,就像是小孩子的眼睛,干净,明亮。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眼珠子从来不会左右转动。
村里和他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都知道,他的眼睛和一般人不同,有两个瞳孔,是重瞳。
“重瞳神人,为何这么倒霉?”
他在笑,内心满是苦水,只有苦笑。
这一刻,他的面具已经摘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