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秋的死给昭信殿蒙上了浓重的阴霾，从上到下都丧着一张脸，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君心难测，皇帝前一天还宿在李皇后寝殿，今天就带着新的宠妃上门羞辱，甚至对她动了杀心。
主子都如此，他们这些宫人更是命如草芥，只要呆在宫里，项上人头就难以担保。
风眷儿越想越后怕，她更加确定北齐皇宫是刀山火海，人间炼狱。
她要想办法着妹妹离开……
她偏头看了眼归雁，她擦着窗台，愁容满面。
“归雁姐姐？”
“嗯？”
“你知不知道，宫女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出宫？”
“年岁到了二十五就可以出宫啊。”
“除了这个呢？”二十五实在太久了，怜儿才六岁，还要等上十几二十年。
“唔……”归雁仰头思考，想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有人带出去。”
“……谁？”
“宗室或者权臣吧，之前有位郡王立了军功，陛下赏了几位美人给他，都是从一等宫女里头挑的。还有宗室自己看上了，和陛下讨回去做小妾的。”
“听起来还不如等二十五出宫呢。”
归雁瞟了她一眼，说：“你是不知人间疾苦，像我们这样的宫女，年纪大了放出去，普通人家不敢娶，家境殷实的嫌年纪大看不上。靠着宫里攒的那点俸禄，活不了几年的。”
“那之前出宫的宫女都去哪儿了？”
“父母健在的就回乡伺候父母。家里没人的，在宫里地位高可以去官宦人家当教习姑姑，地位低就坐吃等死。”
风眷儿皱眉，不太理解：“不能拿着钱做点小生意吗？”
“倒是有许多人这么做，可一个弱女子，整天抛头露面容易招祸端，做不长久的。”
“官府不管的吗？”
“乱世之中只有权贵，没有官府。”归雁低下头，胡乱擦了两下窗，端着水盆子走了。
风眷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勾起归雁的伤心事了。
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家境殷实，可惜天降横祸，家里的男丁全都获罪被杀，女眷悉数充为官奴。她的祖母带着老幼妇孺四处求告，却被那些贪官骗走了全部积蓄，最后穷困潦倒，横死街头。
世道艰难，想想就令人唏嘘不已，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总以为她四肢健全，只要脱离北周控制，就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看来得想个万全之策……
“眷儿！娘娘叫你去内殿呢。”云儿不知什么时候走来，从窗户另一边冒出来，实实在在把风眷儿吓了一跳。
“云儿，你吓死我了。”风眷儿捂住“噗通噗通”的小心脏，瞪了她一眼。
“嘿嘿，谁让你总发呆，不吓你吓谁？”
“……”她还是个孩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进了内殿，李祖娥正跪在佛龛前，手里“咚咚咚”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依稀能听出是《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亡魂之用。
她不敢打断，悄悄拿了块蒲团，跟着跪下。她不会念经，只能双手合十，潜心祷告。
不知过了多久，诵经声音渐渐低沉，直到停下。李祖娥没有回头，缓缓开口：“眷儿。”
“娘娘，有什么吩咐？”风眷儿怀疑他后脑勺长了眼睛。
“那日，是你救了我，我还没谢过你。”
风眷儿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应该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李祖娥要起身，怀孕身子重有些使不上劲，风眷儿赶紧过去扶她。
“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应秋走了，内殿归雁一个人忙不过来，以后你就进来当值吧。”
这是，升职了？
风眷儿笑了，说：“娘娘，那我的俸禄是不是也跟着涨了？”
李祖娥第一次听见这么直接的话，忍俊不禁：“可以，我让归雁报给长秋寺，以后你就是二等宫女了。”
“谢谢娘娘！”她喜不自胜，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娘娘，那我能出昭信殿吗？”
“你想出去了？”
“也不是，我妹妹被分到显阳殿了，她年纪小，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我想去看看。”
“显阳殿？那可是胡皇后的宫殿……”李祖娥蹙起眉头，有些忧心。
风眷儿知道胡皇后，她是高湛的原配妻子，之前听黑店那两个男人说过，喜欢和大臣在床上玩握槊……
“娘娘，有何不妥？”
“显阳殿人多复杂，你妹妹在里头做事难免受委屈。要是换个地方，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可胡皇后向来与我不对付……”
丈夫更加宠爱的寡嫂，胡皇后就算婚外情感生活丰富，还是免不了妒恨，人之常情。
“眷儿明白，娘娘对我好我就很知足了，妹妹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那你去吧，跟归雁拿些银两打点，你妹妹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多谢娘娘！”风眷儿深深一福礼，由衷道谢。
来到这个世界后，李祖娥是她遇到的第二个好人。
风眷儿揣着一袋银子来到显阳殿，塞了一块给守偏门的小宦官，顺利进了殿门。
显阳殿不愧是中宫主位，雕梁画栋，大得出奇。连来往的宫人穿的都比外面的人好，难怪天底下那么多女子想当皇后，和一堆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也愿意。
“小狐媚子，跟你姐姐一个货色，连没根的男人都被你勾的神魂颠倒，呸！”
“我没有……公公就是帮我提了水桶，我提不动……”
“还敢顶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拐角处，突然传来吵闹声。
风眷儿越走近越觉得不对，声音十分熟悉，有点像怜儿和文采绿。
那边还在接着闹：“我姐姐知道你这么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却无比坚定，是风怜儿无疑。
风眷儿赶忙跑过去。
“你姐姐早就自己跑了，谁会要你这个拖油瓶！要不是你，我早就和柳颜柔一起去太极殿了，说不定也成了主子……”
“文采绿！”
一拐弯，风眷儿就见到文采绿揪着妹妹的头发，一脸尖酸刻薄地叫骂。
“姐姐！”小姑娘被欺负了，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泪汪汪的，一看到姐姐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她一把推开文采绿，飞奔到姐姐怀里，抽抽搭搭个不停。
见到风眷儿，文采绿吃了一惊，接着讽刺道：“风眷儿？怎么，不跟你那个乱|伦怀孕的主子躲了？”
风眷儿脑子一震，不可思议道：“你在说什么？”这些日子昭信殿一直封着，进出都是李祖娥的亲信，消息是从哪里传到显阳殿的？
“呵！还装，柳颜柔都看到了，在宫里都传遍了！真是什么主人什么奴才，以色事人的货色。”
高湛要发狂那日，归雁情急之下说出李皇后怀孕……
“你们在宫里散播谣言，就不怕掉脑袋吗？”
“这件事只有柳颜柔知道，要是陛下查问，也只能查到她身上，与我何干。”
“来北齐的路上，你和她情同姐妹，这才过了多久，就迫不及待看她笑话？”
“姐妹？如果不是她耍手段，我也不用到显阳殿看着这个小狐媚子，在陛下身边，说不定已经得宠了！”
柳颜柔和文采绿之中，一定要有个人看住风怜儿。文采绿身段样貌都不如另外两人，被分配到这个位置理所当然。可她就是觉得不公，心里不愤，一腔怒火全都撒在六岁的风怜儿身上。
“那你也不该拿怜儿出气，她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就是要拿她出气，你又能如何？柳颜柔已经被封为世妇，她就乐意看我折腾你妹妹，只要不死，怎么着都行。”
风眷儿搂着妹妹，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可是不行，怜儿一天在她手里，她就不能轻举妄动。
“你要怎么样才能不伤害怜儿。”
“怎么样？”文采绿突然“嗤嗤”笑了，轻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要的你能给的起？”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给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