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六回来时，天已经蒙蒙亮。
这个时候扛着一条完整的机械猎犬回镇子，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给盯上了。
白天城里人会出来收购淘金者手里的货，跟他们一起出来的雇佣兵会维护镇子上的治安。
可到了晚上，城里人回去了，镇子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里是法外之地。
当然城里人维护镇子上的安全也不是出于好心，他们压榨城外人的手段层出不穷，维护治安也不过是为了保证他们自己的利益罢了。
像他们这样的镇子，落月城附近还有很多。
看到王小六回来，有人打招呼，“小六，可以啊，又淘到大货了！”
跟他打招呼的人拖着一辆金属板车，车斗里装了满满当当的各种零件和金属，从他身边路过，可以闻到一股酸臭和机器生锈混合的味道。
那是他身上机械义肢散发出的怪味，这东西缺乏保养就会出现这种味道，时间长了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镇上很多人都是这个鬼样子，强行改造自己的身体，为的就是力气大点，多拉点东西换钱，让日子过的好一些。
平常这些人就在城镇附近的废墟上拾荒，把一些城里人要的零件和金属捡回来，然后跟城里人换取一些刚刚足够他们生存下去的合成食物和能量块。
不光是拾荒。
城里人有需要的话，偶尔也会发布一些任务。
一些脏活、累活、危险的活都是由镇上的人干的。
王小六之所以没有去拾荒，是因为他从10岁之后就不需要这样做了，他有更好的生存方式。
那就是淘金。
很多人羡慕淘金者，可真正做淘金者的人并不多。
因为淘金者需要和各式各样的机器人战斗，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不想跪着挣钱，就要敢把命豁出去。
安安全全的，还想站着把钱挣了，那是城里人的特权。
王小六没有理会那些打招呼的人。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到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砖头房子，让寅子修好被他破坏的机械猎犬，然后卖个好价钱，然后把肚子填饱。
就在他赶路的时候，镇子尽头那道钢铁城墙忽然裂开一道缝，巨大的机械轰鸣声传来，地面都有些微微颤动。
裂缝后的钢铁丛林灯火通明，五彩斑斓的灯光晃的王小六一阵愣神。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目光复杂的看向那道裂缝。
每天只有在黎明和黄昏时分落月城的城门才会打开，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城外人才有机会窥视到一些城里世界。
镇上所有人都羡慕城里人的生活，但是没人敢靠近那道高墙。
那道钢铁高墙不仅仅阻挡的是机器人的入侵，同样把他们这些城外人挡在了外面。
如果有什么东西试图靠近，高墙上的自动机枪就会把他打成渣。
王小六就曾经亲眼目睹过那一幕，真的是打成了渣，没有一块是超过10公分的那种渣。
“城里人真鸡儿奢侈，大白天的开什么灯！”
王小六心疼的盘算着，镇上一年的能量消耗，够不够城里人这样用一天。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别说是一天了，一个小时都不够。
和城里的奢侈相比，城镇上简直就是中世纪。
绝大多数的建筑是用破砖烂瓦和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破布拼凑出来的，条件好一点的也就是钢铁和砖块的混建房子。
至于用钢铁建造的房子，镇子上并不是没有，但是一只手都能够数的过来，那是身份的象征。
王小六摇着头重新往前走。
城里再怎么好，也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以后必须跟寅子有关系，爹走的时候，他发过誓一定要把寅子送进城。
靠近家的时候，王小六忽然警惕起来，街道两边的胡同里走出来的几个人，王小六没见过。
他们显然不是这附近的住户。
王小六停下脚步，抽出了背在身后的长刀。
街道上的气氛变得压抑，附近的居民匆匆关上房门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直到小六将刀横在胸前做出战斗姿态，那几个陌生人才退回胡同。
王小六并没有收刀，在镇上生活这么些年，他得到的最惨重的教训就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也不要试图在你认为安全的时候放松警惕。
如果你这样做了，结果往往会让你后悔莫及。
直到到家，锁上房门，才让他放松下来。
已经放学回家的寅子发现王小六带着机械犬回来，便是一阵欢呼：“哥，你淘到好东西了，还算完整能卖个好价……这些衣服从哪来的？”
“好心人送的，”王小六抖着身上的寒气问道：“你怎么不烧碳？”
寅子白了小六一眼。
好心人？
鬼才相信！
寅子在小六面前很温顺，从来不忤逆王小六。
但是在外面，他们哥俩都是出了名的凶，小六淘金的时候凶，寅子在学校就是一霸，学校里的刺头都被他揍过一遍了，无人敢不服。
也有家长因为孩子被揍来找王小六评理，结果一言不合也被王小六揍了一顿，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找他们麻烦。
王小六不认为自己兄弟俩的做法有问题。
用寅子的话说，我们不欺负别人就是别人烧高香了，但是如果有人胆敢欺负到我们哥俩头上，我们兄弟一定会让那人知道花为什么是红的。
“冬天结束还早着呢……家里的碳不多了，我想省着点用。”
“你想冻死我？再说你要是冻发烧了，谁打扫卫生。”
王小六将机械犬放到工作台上，然后将家里仅存的几块碳取出来。
想了想，拿出两块个头最小的烧了，房间里的温度逐渐开始攀升。
王小六的脑子虽然好使，但是他的身子骨却不行，稍微有什么不舒服就会生病。
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你一样天赋，就会拿走另一样东西。
“你先把这些衣服穿上。”
寅子假装嫌弃这些大了不少的衣服，他看得出来这些衣服比他们身上穿的要好，但是他舍不得穿，小六每天在外面淘金，他更需要这些保暖的东西。
“不穿，太大了穿不上！我看你穿刚合适。”
“嘶，长能耐了，敢跟我顶嘴，叫你穿你就穿，哪这么多话！”
王寅子知道拗不过小六，只好穿上这些不合身的衣服。
王小六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什么好东西都紧着自己先用，这让寅子总觉得自己欠他这个哥哥太多，自从爹走了之后这种亏欠感越来越明显。
“还是没跟机器人干仗之前的黄金时代好，学校的教书先生说黄金时代有一种叫做恒温布料的东西，穿上之后就能保持恒温，而且还不耗能。”王寅子眯着眼向往极了。
“啥玩意？恒温？还不耗能？别听你那先生瞎显摆，世界上哪会有那样的东西。”王小六撇着嘴评价道：“你那先生啥都好，就是爱吹牛，牛都快被他吹死了。”
“牛都被他吹死了，你还让我跟他学习，学吹牛嘛？”
王小六被噎的语塞，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吹牛别学，学其他的！”
这个艹蛋的时代所有人都知道知识的重要。
城外人不像城里人，脑袋上安装个零件，学习知识只需要下载就行了。
他们这些生活在城外的人想要获取知识，只能靠教书先生。
就算镇子上再乱，也不会有人刁难教书先生，因为学校是城外人唯一获取知识的地方。
就是学校的学费太贵了，一般家庭根本供不起学生，不然王小六也想去上学校看看，那里晚上是开暖气的。
可是生活就是这个鸟样子，总要有人为了生计奔波。
有什么苦他这个当哥的吃了就行了.
这个时代的人尊重知识，所以寅子必须有知识，哪天如果自己不在了，寅子就算当个义肢保养师，也不至于为生活发愁。
“学校教的东西我都学的差不多了，我不想上学了，我要跟你去淘金……如果不是为了供我上学，家里也不至于这么困难。”王寅子倔强道，他打定主意这次就是哥哥发火他也要坚持。
王小六指着寅子鼻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不行，必须上学！”
寅子忽然看到小六手背上少了一块皮，伤口因为之前因为冻住了没有流出血来，现在慢慢的开始渗血。
“你受伤了？”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王小六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放了下来，指着淘回来的机械猎犬说道：“快点把这玩意儿处理好，我要把它卖了给你交学费。”
“我不去上学！”
寅子就这么杵着不动与王小六对峙，最终还是抵不过小六严厉的眼神。
他哀求道：“哥，家里没粮食了，碳也快烧完了，给我交学费，咱吃什么喝什么，靠什么取暖！”
“今天晚上我再去淘金，我的运气你是知道的，向来不错。”
王小六说的漫不经心，可是寅子不信他这一套，什么狗屁运气不错。
那都是他哥拿命换的！
“你最近不能去淘金，前几天我还见到镇上有人带伤去淘金，结果病死了，我们没钱买药。”王寅子哀求道：“哥，我求求你了，别让我去上学了行吗？我给你跪下了还不行吗！”
说着寅子就要跪下。
啪！
满是鲜血的手掌印在寅子脸上，寅子眼冒金星的倒在地上，小六又狠狠补了两脚。
“不准跪，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跪一次就永远站不起来了，这个时代没人相信这一套。”
王小六继续说：“隔壁老李家男人是怎么死的，别人欺负他老婆，他只会求饶，什么结果？一刀子捅死！他老婆和女儿被人玩了整整三天，她女儿才9岁啊，被生生玩死，他老婆是活下来了，疯了。”
“老赵家父子怎么死的，破财消灾，什么结果？隔三差五的过来要钱，爷俩被逼的上吊！”
“咱爹当年是怎么死的……你忘了？我们身边都是些什么人？这个世界都是些什么人！你还没看明白吗？”
“我让你学知识，就是不想你也变成那样！你脑子好使，只要好好学习就不用像我这样，非要去废墟上讨生活！”
王寅子咬着牙忽然站起来，手脚麻利的拆卸机械猎犬的能源仓，眼中噙着的泪终究是没有掉下来。
拆卸完能源仓，寅子低着头说：“你的伤口得处理。”
“好。”
王寅子取出一根烧的红通通的木炭，将上面的炭灰刮下来，趁着热灰没有彻底冷却，敷在小六的手背上。
滋的一声轻响，王小六的手背上冒出一股烟。
整个过程王小六一声没吭，只是皱着眉头，房间里回荡着一股糊味。
“今天镇子里发生什么事了？”
王寅子一边在房间里找着干净的布条，一边回答：“听说最近城里人可能会发布一些任务，好像是城里面人想出城淘金……嗯，他们的说法不叫淘金，好像是叫什么冬猎。”
小六很是看不上‘冬猎’这个词，他总觉得这个词有点不正经。
“城里人脑子里都在想啥？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出去淘金，淘金就淘金呗，还非要说成什么‘冬猎’。”
王小六嘴上絮叨着，可是心里却在盘算，淘金这事他熟啊。
城里人向来出手大方，报酬应该不错，这活得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