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两个小厮一个叫奉己，一个叫恕祎，在这苏府守了差不多十来年的大门。
南阳镇平日里并无什么大事需要麻烦镇长，人与人之间相处一般都挺和睦，极少出现邻居之间相互争吵打闹的事情。
他俩平日里所有的乐趣都来自于陈玉书，这个看上去精明友好的小屁孩，实际上这家伙可是嘴上不饶人的主儿，他俩可是亲眼见证了陈玉书是怎么在门外骂了苏镇长整整三个时辰的，而且苏镇长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这小子半句。
至于江尚，他俩也连带着有些认识，相比于陈玉书，这个孩子很是低调，但人站在那却很容易让人忽视不掉，对方没有陈玉书的牙尖嘴利，但肚子里的墨水却比陈玉书多了去了，谁让对方有个熟读圣贤书的爷爷呢？
只是苏镇长一直都不待见江尚，这点他俩也整不明白，他俩觉得江尚还挺讨人喜欢的。
今儿看到这儿主又跑到了苏府，脸上怒气冲冲，老远便能感觉到大事不妙，这家伙该不会又想要上演上次那一幕吧？
这可不行，苏镇长交代过了，绝不能让任何人在苏府外面闹事儿了，否则他镇长的面子往哪搁？
“你们两个止步，特别是你，”恕祎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希望这样子可以吓退陈玉书，“难道你小子又想在这耍脾气？”
因为上次的事情他俩已经被训话了，这要是再来一次，他俩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陈玉书是谁？他连苏封的面子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两个小厮的恐吓，更何况他现在正在气头上。
不管是什么圣贤道理都听不进去，就算是拿刀子架他脖子上也没用，不问他个水落石出，难以平息心中的怒火，他不能接受一向疼爱他的江爷爷死了，苏封是在骗他们所有人！
“你俩给我闪开，我这次来不是骂人的，我们要面见苏老头，当面问清楚他一些事！”这两个小厮为人还挺不错的，陈玉书不想嘴上“大杀四方”。
奉己扯了扯恕祎的衣衫，“算了算了，我去禀报一声，不然这小子在门外开骂，让那些邻里乡亲看了又闹笑话，到时候还不是照样怪罪下来，倒不如给他们禀报一声，事后怎样也罢，好歹能保住饭碗。”
恕祎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好吧好吧，你去通报，我在这守着。”若是苏老爷不让这两家伙进，他也是万万不能放行的。
“快去快去！”陈玉书催促道。
江尚也是听说了陈玉书的“光辉战绩”只不过他忘记问对方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要在门外大骂苏爷爷三个时辰之久，“苏爷爷也不坏的，你对他友好一点。”他忍不住出言劝导。
其实说到底都是因为陈玉书和他走得太近了，苏封从小就不喜欢他，对于接近他的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去，除了爷爷之外。
陈玉书脸色顿时就变了，一脸的愤愤不平，“他还不坏？当初我不就是带小凝去走了彩虹桥玩嘛，这老头见了直接把我骂了一顿，那样也就算了，他还扬言说要把桥给拆了，把河给填了，你说我能不气不，着必须得骂他，反正我忍不了！”
江尚算是明白了，对方并不知道苏小凝和算命先生的事，彩虹桥下就是彩石江，而苏小凝不能碰水，苏封这是担心小凝的安全，并不是针对陈玉书。
“你误会苏爷爷了！”江尚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玉书的脸色才有所缓和，“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差点犯了大错！”
他心里对于算命先生这些说法还是很相信的，想到自己差点害了苏小凝，他心里就愧疚起来，这样一想，自己的确该骂！
“呼……呼……老爷……让你们……进去！”奉己喘着气，他那肥胖的身躯随着跑动一颤一颤地抖动起来。
这点距离跑起来他都如此累了，身体实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下次禀报一定要让恕祎去，他可不去了。
陈玉书拉着江尚飞奔进苏府，苏封一般不在前院，这老头闲得很，这会儿肯定是在后院里晒太阳呢。
对于这里他们早就轻车熟路了，苏封不让他俩找苏小凝玩，他们就想出了偷溜进来的法子，练就了一身翻墙的好本领，苏封爱听戏曲，趁他不在家的时候他俩酒潜入苏府，再把苏小凝带出来，然后大街上就能看到三个小屁孩的身影了。
“苏老头！苏老头！”陈玉书看到了躺在竹椅上吸着烟杆子的苏封，不由分说地跑过去，大声质问道：“苏老头，你凭什么说江爷爷死了！你欺骗大家，你居心何在，还不快从实招来！”
苏封看了看后面跟着的江尚，然后目光转回到陈玉书身上，就像是看傻子般，吐了一口烟雾后缓缓说道：“人死了就是死了，我骗你干嘛，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你们两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骗你们？我吃饱了撑的啊？”
陈玉书眼眶微红，说话的底气也稍微不足了，“你说江爷爷死了，那尸体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吗？”
苏封沉默，心里有些哀叹，那等战斗，哪里还会留下尸体？
仇人相见，两边必须有一边接受毁灭，是干干净净的毁灭，也是毁灭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什么尸骨，都化为灰烬了啊！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他回过头对江尚说道，他指的是烧火棍从天而降时上面沾染的鲜血。
江尚一言不发，只是拳头握得生紧，手臂上青筋暴起，每个人心中都有个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往往不愿被相信，直到别人将它戳破，那时候也不得不信了。
“是……真的吗？”陈玉书语气颤抖着。
江尚沉默了一会，便轻微点了点头。
苏封摇了摇头，两个傻小子，答案留在心中不好吗，非要揭开伤口往那上面撒几把盐，这下子知道痛了吧？
“是我的原因吗？令爷爷出了那种事？”
苏封脸色微变，这个问题问得他有些不知所措，心里那被镇压的怒火似乎要重新燃烧得更旺盛，以至于他的语气有些阴沉，“你以为你是谁？所有人都要为你死？撒泡尿照照吧，你只是个平凡人家的小孩！”
江尚眼睛变得暗淡，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可我总是梦见一个很好看的姐姐对我笑，她……”
“够了！不许你提起她，你不配！帝族了不起吗，帝族后人了不起吗，说什么一切都是为了誓言，可我们的誓言难道就是鸿毛，不值一提吗！”
苏封突然吼了起来，神情激动，隐约间看到他眼里有委屈和泪水，但更多的是怒火，心里被积压了几十年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
“没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的存在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也破坏了很多人的生命，你爷爷就是其中之一，如此你便高兴了吗！就因为你是所谓的帝族后人，就要让所有人为你付出生命，哪里来的公平，哪里来的道理。”
“你不许凶江尚，你不许凶他，他不是……”陈玉书哭了起来，有一半是悲伤，有一半是心疼江尚，还有一点点是受到了苏老头的惊吓。
江尚没有去管流下的泪水，而是将低着头不敢直视苏封，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心里，丝毫不在意掌心传来的痛苦。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么？
明明他什么也没参与啊，他不知道所谓的帝族后人，也不知道所谓的誓言是什么，这一刻他只觉得肩膀上很沉重很沉重，自己这条命根本不配那些人用生命来守护。
“现在好了，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彻底地不在了，你成了孤家寡人，你觉得可怜吗？我不觉得，你的血液或许曾经是辉煌的耀眼的，但是现在我只觉得它很肮脏，因为这是那些本不用死的人用命换来的！”
苏封触及到了心中的那片温柔，又是一阵心痛，江尚脚下掩埋着的累累白骨中同样埋藏着他的温柔。
可惜那个女人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自诩为第一峰不世天才，穷极一生达到那样的高度又如何，却始终与那条线相差甚远。
燕雀心里也有鸿鹄之志，可是燕雀没有鸿鹄的运气啊！
他若是再强上那么几分，便可以与她一同赴死了！
陈玉书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阻止苏封不要再骂江尚了，就算是哭的时候他的嘴也是不饶人，“江尚有什么错，他又能决定什么，你这老头不讲道理，他们愿意为了江尚而付出生命那是他们的事情，不知者无罪，你用嘴吃的饭能算在你肚子上吗！”
苏封发泄出了心里的怒气，这时候也算是恢复了理智，把所有的错都怪在一个孩子身上的确是没有道理的，他刚才也是因为多么积压的怒气蒙蔽了双眼，现在回过神来，心中也有惭愧。
“孩子……我……”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实在是太想阿玉了啊！
江尚深深地对苏封鞠躬，不仅是对他，也是对那些人，那些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然后便流着泪冲出了苏府，他此时只想找个地方，像受伤的动物，想要找个可以舔伤口的地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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