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女客们非富即贵，说起话来却刻薄无比。
萧流云手托红酒杯定在半空，身体微曲，目光垂了下来，似乎如浪四起的嘲讽让他尴尬到无以自处。
“后院事真多。”他摇了摇头。
声音没有刻意放大，周围的人忙着斗嘴，没人听到。
一只白嫩小手伸了过来，拉住他的胳膊。
萧流云转过头来，入目一张白到发光的小脸，琼鼻挺拔，樱唇红润，只是戴着一副古板的黑框眼镜，遮去大半张脸，平光眼镜下一双英气凤目，此刻却蕴满了失望之色。
与皮草贵妇容貌相似，却年轻柔美远胜之，正是他的妻子叶轻雪。
“走吧，这边是爸爸。”她挽着萧流云的胳膊往另一边走去。
酒店暖气开得足，叶轻雪的外套放在椅背上，只着一身高领紧身小毛衣和熨帖的休闲裤，像一支亭亭玉立的小葫芦。
一双修长美腿，站起更是形体优美。
差不多快赶上萧流云的身高了。
这让他显得更加平庸。
她站起来的时候，萧流云明显听到周围有人咽口水。
他没有意外，毕竟以前自己也对着叶轻雪咽过口水。
那是七年前了。
叶轻雪也是今天才重逢这个阔别七年的、名义上的丈夫，还没来得及交流久别重逢的种种疑问，就赶着时间带他来参加奶奶的寿宴。
不想竟发生了这样尴尬的一幕。
“本来想让奶奶看一下你，不过现在看来，可能带你来这个场合就是个错误。”叶轻雪轻声说道。几丝碎发被拂到萧流云脸上，痒痒的香香的。
“没事。”萧流云倒是很淡定。
放到七年前，自己被当众羞辱，也许会羞愧地想找个地缝钻。
现在么，这点小事算什么。
萧流云面不改色，跟着叶轻雪去见她爸爸。
叶父是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眼神有力，颇有气度，只是鬓角一缕霜白暴露了他的年龄。
“流云呐，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叶父倒是没给他下脸色，只是坐在主桌上首淡淡的说了一句。萧流云远远的举着酒杯示意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
在叶轻雪的引领下，萧流云把叶家主要人物见了个遍，除了叶家话事人、叶轻雪之父叶之行，主桌上还坐着叶家老二叶之路、老三叶之坚。都是之字辈的大人，在叶氏家族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叶之路身为老二，却比老大显老，眼角的鱼尾纹板着脸都藏不住，似乎耽于酒色的样子。
老三叶之坚棱角分明，虽然年纪不轻，身材已发福，身上却还留着某种萧流云很熟悉的味道，那是铁血之气。
主桌上还坐了江海市各个有头有脸的重要客人，其余混脸熟的则依次往下安排。
女宾坐了另外几桌，却隐隐以一位叫“顾夫人”的中年女性为首。
走了一圈，重要的长辈基本都认全了，萧流云顺手牵着叶轻雪的软白小手坐回宴席。
叶轻雪不动声色，装作去拿杯子，自然地抽回小手，眼波流转，不软不硬地瞪了萧流云一眼。
萧流云一怔，好像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你老实点。”叶轻雪道，“走了七年学坏了？忘了我们的约定了？”
萧流云似乎离远了听不清楚，把椅子往她这边搬了搬，紧贴着她坐下。
“你说什么？约定？”萧流云挨着叶轻雪，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什么约定？”
两人挨得太近，说话间他的气息喷到叶轻雪的脸上，吹动她鬓侧垂下的几缕青丝。
一对夫妻贴在一起说悄悄话实在太过寻常，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叶轻雪精致的小脸微微侧开，沉声道：“萧流云，不要装糊涂你又没失忆。离我远一点。”
萧流云看见她光洁的脖颈上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也不过分迫她，于是不动声色地把椅子搬开一段距离。
叶轻雪松了口气。
“母亲说的话你不要太往心里去。我们的约定依然有效。除非……”
萧流云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把她看得一阵心里发毛。
换作以前的萧流云，特别懂事，听到她的断句，一定会接话问“除非什么”，让叶轻雪一直掌握说话的节奏。
现在的他连话都不接，让叶轻雪的节奏有点乱，只好自顾自说下去：
“除非你现在有了其他的想法，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萧流云不答，看了看手中的红酒，端起来喝了一口。
有点苦，不好喝，萧流云吐到了面前的碗里。
叶轻雪推了盒纸巾过来，凤眉轻蹙。
“这是进口红酒，喝不惯就不喝了。”叶轻雪缓缓道，“那边有饮料。”
“不了，我喝白水就好。”萧流云对旁边的服务员喊道，“小二，来壶白开水。”
同席客人交头接耳嘻嘻直笑。叶轻雪闭眼扶额，长长的睫毛无奈地闪动。
当服务员的好歹有点眼色，尽管心里瞧不起萧流云的丑态，但按规矩不能去管客人的事，客人要什么就给什么。
于是服务员应了一声，转身去拿水。
“也好，饮料喝多了毕竟不健康。”叶轻雪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他。
“主要是穷，没饮料喝，喝白水喝着喝着就习惯了。”萧流云用纸巾擦了擦嘴。
“你这几年究竟干嘛了。”
“一直在外边干活。”
“难怪你一手老茧……”叶轻雪忽然住了嘴，眼睛里闪过一丝尴尬，赶忙转移话题，“怎么说也是大学生，怎么干起了体力活。”
“大学生也得生存。”萧流云呵呵一笑。
“脚踏实地挺好的……”
叶轻雪一方面想了解他这七年，一方面也是觉得他在这个场合挺尴尬的，跟他说说话，让他缓和一点。
基本礼貌。
有了今天中午的会面，两人也算拉近了点距离。
虽然萧流云是当年爷爷去世前给自己定的丈夫，证都领了，但两人并没有什么感情。
叶轻雪当时也很想推掉这门亲事，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也想追求自己的爱情。
但爷爷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殷殷嘱托之下，她又无法拒绝。
罢了，反正自己的主业还是要扛起爷爷交下的家业，各种压力耗尽了她的精力。追求她的男人中她能看得入眼的几个，也都不知道包藏了什么心思。
反而这个萧流云还是无害的。
因为无能。
无能到连跟她说话都小心翼翼。
只要他人品不是太烂，她就当养了个吃白饭的。
叶轻雪动用关系，调查了萧流云的一切，果然，这是一个平庸到极点的男生。
家世清楚，出身普通，上中学时父亲意外工伤去世，母亲带着他改嫁。
上学期间，不惹事、不捣蛋、没有受过处分。
同时也成绩平平，最后上了本地一所普通大学。
爷爷指定他的原因也很简单，萧流云那去世的父亲刚好是爷爷当年带过的兵，在战场上为爷爷挡过枪。
眼看爷爷催促越紧，于是叶轻雪一咬牙认了这门婚事。
她与萧流云约法三章，住一个屋檐下，她每个月给他五万生活费，各过各的，互不打扰，就当没有这个证。
反正房子够大，两个人的生活区域可以完全不交叉。
萧流云那时毕业即失业，正为工作发愁，一听还有这等好事，考虑一夜后果断点头。
没想到，刚领完证，还没正式搬到一起住，萧流云就失踪了。
一失踪就是七年。
叶轻雪暗叹了口气，当年的萧流云如同一张白纸，她一眼就看了个通透，把握十足。
如今的萧流云，从昨天到现在，却给了她捉摸不透的感觉，让她微微有些不安。
他，还是七年前的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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