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着惺忪的睡眼，白良醒了。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茅草屋顶，屋外，是淅沥沥的雨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白良是冀省成县王家村儿人，母亲在生弟弟的时候难产而亡，好在弟弟保住了，父亲一人，拉扯着兄弟俩长大。因为白良的爷爷曾经是私塾先生，所以一家三口虽然日子清贫，却也都能识文断字。
此时，算是华夏最为生死攸关的时刻。
此时的华夏，当权者为代表世家大族联合体，这个政权，天生便是一个“利”字绑定在一起的，注定没有什么凝聚力，他们所想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八年前，华夏曾经的小弟侵略华夏东北，代表世家大族利益的政权领导人，担心引起战争威胁到自己的统治，命令三十万东北子弟兵，不放一枪，入关而来。
入关那一日，三十万东北子弟兵，哭声震天。
两年前，侵略者已经不满足于肥沃的黑土地了，想要整个华夏。好在，在此之前，东北子弟兵首领联合另一位将军对代表世家大族利益政权的领导人发动了兵谏，让当权者终于决定抵抗侵略者。
但下面儿各级军官，怕自己的力量损失太多，怕别人背后动刀子，故而在三大军团奔赴华北战斗时，各怀鬼胎，致使整个华北很快沦陷。
老百姓很失望，但老百姓依旧有血性。部分百姓，用自己的生命捍卫着自己的土地。哪怕华北早已沦陷，他们却从没有放弃过抵抗。正面打不赢，我偷偷打，挖公路，撬铁路，挖电线杆子，反正不让你好过。
终于，恼羞成怒的侵略者开始对华北进行地毯式搜查，寻找作乱者的下落。
在此过程中，侵略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老百姓的种子粮都不留。
八月，大雨下了快十天，到处是洪涝，白良一家，早已断粮。
三天前，父亲带着弟弟冒雨出去借粮，到今天，仍未回来。
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白良却没有任何抱怨。这时候，解决一个人的口粮，可不是什么小问题。父亲是给他生命的人，弟弟是他母亲用生命换来的人，如果自己的命，能换来他俩活命，白良十分乐意。
但白良有些担心，兵荒马乱，加上这么大的雨，很不安全。
“阿良！阿良！”
中午，喝了点雨水的阿良，突然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良有点不敢相信，但求生的欲望，还是支撑着他站起来，扶着墙走到门口，将那已然破败不堪的大门打开。
门外，正是他的父亲，和他的弟弟。两人浑身湿透，白良赶紧让他们进来。
父亲进屋，看到阿良这幅样子，满脸心疼：“对不起孩子！我们回来晚了！”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馍馍，
白良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绝望中，又看到了希望。
连啃两个泡了水的白馍，白良问起来：“父亲，哪儿搞来的馍馍啊？！”
弟弟低头躲闪的模样白良并没有看见，他父亲笑了笑：“县城一个大老板送的！”
“送的？！”白良瞪眼，显然不信，这时候的商人，恨不得一斤面粉买一个人！还有人白送馍馍的？！
他父亲点点头：“他家里有人想参加十八路军，问我哪儿有十八路军的人，我告诉他消息了，便送了十几个我们。”
白良心里咯噔一下：“父亲，可确定是参军？！可千万不能是汉奸啊！”
他父亲脸一板：“教训起父亲来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道理你忘了？！”
白良认错：“父亲，我只是提醒一下。”
他父亲摆摆手：“我知道的，你不用管这些事。”随后出门去了。
当天晚上，雨依旧未停。村口突然响起汽车声，白良惊醒，定然是侵略者又来了，这已然不是第一次了。
一起身，却是突然发现炕上只有他一人！
打着赤脚，光着膀子，白良冒雨出门大喊：“父亲！弟弟！”同时不忘告诉村民：“鬼子来了！鬼子进村儿了！大家快躲快跑啊！”
当看到自己父亲和弟弟身后跟着大群侵略者踏入村子时，阿良满脸不敢置信。
眼睛揉的通红，正是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带着侵略者找到某个村民家极其隐蔽的地洞，抓出来三个伤员。
那三人也是刚烈，面对着一大群持枪侵略者，三位伤员破口大骂，最后纷纷掏出早已备好的刀子扎进了心窝里，神仙难救。大雨一淋，血水横流，众多围观百姓的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
白良如同其他村民一样，仿佛第一天认识他父亲。
那中年男人转身对着侵略者咕噜噜说着什么，然后那侵略者看了一眼白良，点了点头，中年男人狂喜，跪地给那领头的侵略者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转身跑向白良，抓着白良得手喜道：“阿良！太君说愿意让你归顺，还能统兵！”
白良眼神涣散，如同行尸走肉。机械的甩开他父亲的手臂，转身往茅草屋走去。
他父亲急了，朝着白良弟弟招了招手，他弟弟低着头快步走过来，强拖着白良走到了侵略者队伍里，随后越走越远。
白良带到县城，已经三天了，没进牢房，住着单间儿，天天白面馍馍加肉汤伺候着，白良却是没有吃一口。
这几日，往事如同电影，回放在白良脑海。
白家是逃难到王家村儿的，但具体细节，白良并不清楚，他只记得他爷爷，个子不高，很瘦，总是穿着长袍马褂，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也确实是王家村儿唯一的教书先生。
小时候，是他爷爷教他念“人之初，性本善”，教他念“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长大了，爷爷开始给他讲历史，讲尧舜禹之德，讲桀纣之暴，讲孔子之仁，讲商君之法，讲西楚霸王之勇，讲诸葛武侯之忠，讲司马家之篡位，讲朱家驱除鞑虏，讲文天祥、于谦之气节，讲石敬瑭、吴三桂之卖国……
爷爷死了，天灾，饿死的。这个不知道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学问的老学究，被一卷草席卷着挖个坑便埋了，连个墓碑都没有立。
“阿良！”
房门被推开，他父亲走了进来。门外，大雨已停，却依旧浓云密布。
白良看着父亲，神色复杂。
他父亲亲自提着食盒，打开，两个馍馍一碗小米粥，一碟酸菜，一碟花生米，一盘炒牛肉，一壶酒。
他父亲倒了两盅酒，一杯放在白良身前，长叹一口气：“阿良，咱父子俩，好好聊聊。”
白良抬头，望向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在他记忆里，这个男人，最爱的书是那本《三国演义》，最崇拜的人是忠义无双的关二爷，千里走单骑的故事，便是这个男人给他讲的。
男人自顾自饮了一杯酒，又满上，也不知是对谁说：“我对不起三位好儿郎！
那天我和你弟进城，便看到城门上贴着硕大的告示，一个乱民，换十个馍馍。我想起我们村儿藏了三个伤员，便起了心思，找到宪兵队，将他们卖了。”
白良不去看他，也不见吃东西。
男人脸色变得狰狞：“难不成看着你们兄弟俩饿死？！
我见过他们！都是重伤员，这般大雨半月不歇，怎么可能撑得过去？！三个死人，换三十个馍馍，怎么就错了？！”
白良终于开口：“他们不是乱民，是英雄！是为了我们这样的万千百姓，为了我们的家园，才拿起武器去反抗侵略者！才成为伤员躲在百姓家里！”
男人歇斯底里，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心虚，试图掩盖住最后一丝良心：“那又如何？！我妻子难产而死怎么便没人来救？！我老父亲生生饿死怎么便没人来送一口吃的？！我儿子！我两个儿子！最后的亲人了！我走的时候，你可还有半条命？！
只要你们能活下去！只要我们这个家还在！一切就都会过去！”
白良嘲弄地拍了拍胸口：“这里，过得去吗？！”
男人呆了呆，又狠狠灌了一口酒，声音低了下来：“阿良！我的儿！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不散啊！他们是英雄，他们会理解我的！毕竟，八年前，三十万东北好儿郎，就在当权者的命令下，放弃了故土，千余里的黑土地啊！一枪没放啊！
我们的故土沦陷多久了？当官的管过我们死活了？！除了自救，我们还能怎么办？终究要活下去啊！”
阿良摇摇头：“父亲，我最后喊你一句。”
男人猛然抬头。
“你错了，错的很离谱！你可还记得你年轻时所崇拜的关圣帝君？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只为“忠义”二字，你再看看你做的事，你可有资格去崇拜关圣帝君？！”
“是，我们华夏如今危如累卵，似乎随时会倾覆，但这，是我们背叛国家、背叛民族的借口吗？不是，从来不是！
当权者靠不住，便只能靠自己，但不是让自己成为侵略者的走狗啊！是，不只是你，我，同样看不到我们华夏的希望，不知道我们华夏的出路在哪里，但，你看过这个天吗？
大雨虽是连下半月，但今天雨不是停了吗？乌云终究会散去，阳光终会重临大地！
是，如今，我们的华夏看不到光，没有光，我们便要拥抱黑暗吗？不可以！我们自己，可以成为光！
想想被你拿去换馍馍的三位英雄，他们也看不到光，但为什么他们敢扛起枪去和侵略者玩儿命？！因为他们，是真真正正的华夏儿女！他们，便是华夏现在的光！”
这话，似乎上天也听到了，一缕金色阳光骤然撕裂乌云，洒向大地。
中年男人猛然回头，喃喃自语：“让我们，成为光么？！”
那一夜，成县侵略者驻地发生大爆炸，那猛烈的火光，将整个县城的黑暗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