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这群山，再往西就是道家祖庭昆仑山。
传闻昆仑山上住着道家祖师李伯阳，此人原是中原人士。只因他参破人间大道，看透了人间的打打杀杀。骑青牛出龙城，入了昆仑山，踪迹全无。
只因昆仑山横亘几千里，山势巍峨壮美，鬼斧神工，被后世修道之人尊为道家祖庭。
林子都的父亲，虽是儒生，却迷恋道宗。
经常跟林子都讲道，从小耳濡目染，他对道家也充满了向往。
可是家里突遭变故，让他从富家公子变成了落魄乞丐。
除了身上这口从自家废墟里捡来的铁锅之外，父亲那些有关道家和儒家的书籍，全都化为了灰烬。
林子都曾想，如果父亲当一个贪官，将那一屋子的书换成金银玉器，或许那场大火就不会烧的那么彻底。
但是，那些书籍，遇到火，就一发不可收，跟着父亲一起没了痕迹，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留下，家藏万卷书，说出去好听，却没什么用。
一直走到天黑，他们一人一狗也没能走出龙城外这一片起伏的山峦。随着体力耗尽之外，他们又面临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没有食物。
水倒不怕，捏一把雪吃几口就可以。
但是，长途跋涉需要体力，没有食物充饥，他们就没有力气走出这片山峦。不被饿死就得冻死。
这个世界，当真就容不下我林子都吗？
小小少年心里涌上无尽的苦楚。
他一点选择都没有，回龙城就会成为侯府恶犬的点心，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要被活活咬死，想想都恐怖。
现在他唯一的活路，就是前往西域，寻找父亲的好友。可是，就是这条路，他也快走不下去了，就算没有胡人骑兵、没有侯府恶奴、没有狼虫虎豹的威胁，就是这身体机能的变化，也会要了他的小命。
还不等他想清楚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完成死亡。就有危险已经向他临近了，他又听到了马蹄声。
胡人骑兵去而复返了？
“舞墨，跑”一人一口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踏步往前跑。
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五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十米，就在身后了。
“能不能给你家林小爷来个痛快的？”林子都转过身，发泄着心里的怨气。
身后是去而复返的侯府二小姐，还有一位白面书生，两人两骑。
林子都心想，就为了你家狗狗被那个啥了，至于这么三番五次地追杀吗？
林子都伸出双手，示意二小姐把自己绑起来。
“我说过，我们的帐还没算清呢！”二小姐此时没有了白天那种怒气，说话很是平和。
“你不就是想替你家狗出口气吗？一刀把我砍了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三番五次的折磨我吗？”林子都有些不快的说道。
“想死，哪有那么容易啊！你得为你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我把命还给你，还不够？”
“不够！”侯府二小姐语气坚定。
“除非你就在这里把我杀了，别想让我跟你回去”林子都抽出自己顺手拿来防身的钢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
“我有说过我是来带你回去的吗？”二小姐说。
“那你到底想怎样？”林子都被搞懵了，不知道这位二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是怕你死了，我的帐就成了死账，无法兑现了”二小姐翻身下马，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接着说“这是治烧伤的良药，是我从齐先生处求来的，送给你治伤”。
林子都诧异，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女是如何得知自己头上的伤是烧伤的？还有她为什么要给自己治伤。
不等林子都说什么，二小姐又说“小乞丐，你欠我一条命，日后我一定向你讨回来。你记住，我叫秦雪诗”。
秦雪诗说完后，跳上那位白面书生的马背，扬长而去。
留下一匹马和林子都还站在灰暗的天空下，迟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子都看到马鞍上有褡裢，里面装着水和干粮。
他想不通这个被龙城人视为第一恶的侯府二小姐为何会这般好心，不但给自己送来了水和食物，还有治伤的药，以及一匹用来代步的马。
有了马，林子都的速度快了不少。
可又有一个问题随即出现，此去西域要跨越莽莽昆仑，而这里荒无人烟。他要找的那位父亲的故交此时会在哪里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贴牌，怔怔地看着。
思绪突然回到了父亲刚从西域回来的那天。父亲进宫面完圣之后，在几名礼部官员的陪同下回了家。那天他应该喝了不少酒。
林子都给父亲倒了茶。
父亲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之后。从怀里掏出这块铁牌子，告诉林子都说：“这是他在西域的一位朋友送给他的，如果有什么困难拿着这块牌子去找他，他一定会赴汤蹈火”。
父亲脸色突然变得很凝重，就像是他预感到了什么危险似的，他把林子都叫到跟前，让林子都好好保管这块牌子，如果有一天自己遭遇什么不测，就去西域大漠的敦煌城找这个叫巴图的朋友，他会照顾自己的。
那一晚的月亮很圆，林府很安静，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油的味道。
半夜被尿憋醒的林子都去了茅厕。就在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迅速吞噬了林府住宅，从书房一路烧到了父母的卧室。
林子都想冲进去提醒父母快跑，却被大火阻挡。
他不顾被烧伤的危险，冲进了火海，一股头发被烧焦的焦糊味蔓延开来。他顾不得头上火辣辣的疼痛，努力往父母的卧室跑，可是，他还没冲到跟前，房屋在大火中轰然倒地，那火焰又升腾了几分。
被吓傻了林子都忘了哭喊，又往外面跑。
等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大门被推开，很多身披铠甲的武士将整个林府团团围住，惊恐之余，身体矮小的林子都钻到了狗洞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不要放走任何人”。
之后就是一句父亲曾多次对他讲过的胡语。
那些人一直守在府外，等整个林府都在大火中倒塌，变成废墟之后，他们才离开。
躲在狗洞里逃过一劫的林子都，看到厨房就快熄灭的火堆里，有一口铁锅。
这是他和父亲从集市上买回来的。
父亲告诉他，这是吃饭的家伙，只要这口锅不烂，天下人都会过上好日子。等四海平定，我们就带着这口锅回到老家，也做一个种地的普通人。
林子都捡起锅，对着废墟磕了三个响头，离开了林府。
他在京师徘徊了很多天，一直在打听父母的消息。
被烧成癞头的他，混进乞丐窝，躲过了衙门的重重搜查。
三天后，一张告示张贴在大街小巷，说是礼部员外郎一家因为府里走水而死，无一幸免。
他看到了京师老百姓脸上的悲痛。
他也明白了父亲一生所坚持的信仰，决定为父母报仇。因为只有他和纵火者知道，林府大火并非意外走水，而是有人挟私报复。
西北群山间夜晚的温度极低，骑在马背上的林子都浑身打颤。
他翻身下马，牵着马步行。
活动起来之后，才觉得先前流逝的温度又在慢慢恢复，身上也登时舒服不少。
寒风呼啸，如泣如诉。高处的积雪被风吹起，细小的冰点不停地灌入口鼻，带着泥土的味道。
他不知道敦煌城在什么地方，只是听父亲说过，走出群山，一直往西走就会走到。
林子都收好铁牌子，裹紧身上单薄的衣服，迎着风雪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