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掌柜推开雅间，先一步走进屋内：“八爷，这位小哥有一手独门的手艺，我尝过了，绝味！您尝尝！”说完很恭敬的端着兔肉立在原地。
窗边坐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左手把玩着俩核桃，面对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仿佛没听到掌柜说话一样，过了好大会儿，才扭过头来，在门外往里侧目的李朝阳被这人吓了一跳——
八爷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精壮男人，一道自脖颈到手腕的伤疤，缠在他碗口粗的胳膊上，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也不见了踪影，这厮搁在地球，兹要是敢上街，扭脸就得被居委会大妈给丫擒了扔所里。
可能是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八爷翻眼看向李朝阳，哪怕知道八爷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恶意，只这一眼李朝阳还是感受到了八爷那对黑眸子里透出的丝丝杀气。
出于礼貌，也是出于身为商人的职业素养，李朝阳微笑着对八爷点了点头，但心里是止不住的发虚：这货有故事啊！得什么强度的冲突才能留下这一身彩啊！大哥要是起了强买强卖的心思，倒贴钱也不是不可以。
随手撕了一块兔肉放入口中，八爷的动作明显迟钝了一下，随后轻轻点了点头：“辛草、甘芷、香扣，嗯……有点东西。”抬眼观察了一下门外高手的黑脸青年，又撕下一块兔肉细细咀嚼：“咸鲜中带着些许辛香甘甜，是个不错的思路，老张送客吧！”
这操作神了啊！李朝阳预想中的强买强卖没有出现，这个八爷看似凶神恶煞，竟然还有这种技能！只吃了两口兔肉就知道李朝阳用了什么香料。这算什么？古代版的投资方窃取核心技术后卸磨杀驴？
“不是，您这……”李朝阳争论的话到了嘴边，吐出去的时候却变成了：“您这也尝过了，把兔子还给我吧，我还没吃饭呢！”
能忍就忍吧，李朝阳一个行脚书商，怎么跟一个干架落了一身疤的酒家掌柜对抗，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专利保护，现在李朝阳能保住的也只有这顿兔肉了，毕竟五钱银子买来的。
闻言，八爷笑出了声。
坐在汤棚里，李朝阳握着手里那两用兔肉换的银子，看着面前的果汤发愣，脑子里回响着八爷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真有意思，掌柜的，给小哥拿一两银子，算作东家我这顿肉钱！”
李朝阳苦笑一声：“呵，还是被强买强卖了……嗯？”回过神来，李朝阳才发现自己桌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正直勾勾盯着桌上的果汤。
小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蓬头垢面的看不清容貌性别，微微张开的小嘴里不时往外嘀嗒口水。
“你很饿啊？”李朝阳把碗推到了小孩面前，“喝吧，小心烫哦。”
小孩抬起头有些震惊的看着李朝阳，而李朝阳也在孩子抬起头的瞬间，看到了孩子脖子上挂着项圈。
心头猛地一震，李朝阳脑中浮现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凡对奴隶施以援手者，同以奴隶论处！
要坏！李朝阳伸手准备把碗再拿回来时，那小孩已经抱起碗开始狼吞虎咽了！见状，李朝阳立刻大声吼道：“哪里来的小奴隶？竟然敢抢汤！”
正喝汤的孩子被突然的变故吓住了，他不明白眼前这个给自己汤喝的大哥哥，为什么突然凶恶起来，然而对他来说眼前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即使眼中闪烁着泪花，嘴里还是不停咀嚼着早已煮烂的果肉。
李朝阳心有些软了，可利己的本能驱使着他继续大声叫嚷：“哪家贩子没看好货物？这不是害人吗？”李朝阳被自己的话给吓到了，货物这个称谓不应该冠在人类身上，而他为了自保，却很自然的脱口而出。
旁边喝汤的歇脚的，发现这边的动静，纷纷围了过来，其中就有拐卖这个孩子的人贩子。这人贩子也不急搭话认领，转身找到头领。
人贩子头领打量一番李朝阳，摇摇头：“一个文生，自个高没用，刀割了也没几两肉的货色，干不的苦力，卖不上价去，把货领回来就好。”
得了指令，人贩子立马换上一副笑容，尖着嗓子叫到：“文生莫怕！是我贪了杯，疏忽了这个小东西，哪里是故意加害公子啊！请公子见！谅！”那人贩子咬重最后两个字，自身后抽出鞭子，对着小孩背上就是狠狠一下！
登时孩子那身褴褛又破开一道口子，皮包骨的脊背上一道绽开的鞭痕渗出殷红鲜血，孩子捧在手中的碗也因为这一鞭子翻落在地。
孩子也顾不得身上疼痛，立刻伏在地上把能看到的果肉，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扒拉到嘴里。
看到这里，心悸感已经压得李朝阳喘不上气，自责填满了他的胸腔，鼻子里的酸楚感和一股莫名的愤怒让他眼圈通红。
不知哪里涌起的热血冲得他脑门嗡嗡作响——怎么能这么没人性！为什么要对孩子下毒手！孩子与父母已经骨肉分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待他？？？
但看着伏在地上捡食果肉的孩子，李朝阳脑中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人贩子认了看管不善，我不用成为奴隶了……
当这个念头出现之后，李朝阳呆住了，莫名翻涌的热血迅速凉了下来，几乎脱口的质问被生生咽了下去……李朝阳无力的对人贩子摆摆手，像被人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般瘫在凳子上。
离开汤棚的时候，李朝阳的身体还是软的，自责、愧疚、无奈、自我怀疑充斥全身，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在李朝阳心中化作了绝望。
不知如行尸走肉游荡了多久，李朝阳驻足望天，头顶那轮炙烤出秋老虎的烈日，有些刺眼，即使此刻汗水早已浸透衣襟，他依然感到遍体生寒。
“是我被这个落后的封建社会同化了，还是我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奴隶贩子，李朝阳早就见过了，对他们的残忍也早有耳闻。今日之前，李朝阳还觉得有机会的话，自己可以为奴隶们做些什么，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想帮助奴隶，李朝阳有半年的时间来行动，何必等待机会？
习惯了在安全的环境下沐浴阳光，当真正直面黑暗时，是人都会退缩吧。
一定会的吧。
“我，真是懦弱啊……”李朝阳紧了紧衣衫，烈日之下，他依然遍体生寒。
李朝阳害怕成为奴隶，怕疼，怕饿，怕冷。现代社会先进的生产力，能保证任何踏实肯干的人吃饱穿暖。而万恶的旧社会，能好好活着就是幸运的。
“我是幸运的，我无法改变那孩子的命运，我不用自责，我不用愧疚……我…呜呜呜。”李朝阳试图找个能用的借口安慰自己，可最后压抑许久的情绪，以痛哭出声爆发开来。
他不敢去想小奴隶的结局，可那个孩子伏在地上扒拉果肉的样子，像是开了视频的循环播放，一直在脑中徘徊。
他想家了，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这么想家，想那片温暖的土地给的安全感，想和蔼的父母，漂亮的女友，还有那只爱拆家的猫。
噗，李朝阳笑了出来，眼泪混合着鼻涕泡，看着十分滑稽，擦掉泪水，他发现了如何让自己走出那个孩子带给自己的阴影，可越是努力回想家乡，泪越止不住的流……
“我要回家！”李朝阳定下了一个目标，遥不可及，甚至可笑至极——他连自己怎么来的，都不知道。“我要回家！积累财富，整合资源，我一定要回家！”
中国人的乡愁就是这般坚定！
日渐西倾，两轮明月自云后现了身影，一丝冷意清醒了李朝阳，还在混沌着的脑子里，似有其他人来搭过话，是谁想不起来，身傍喧闹却已清晰起来。
抬头观瞧，才发现面前是家青楼。
门前华灯早已点亮，灯下影影绰绰，有粗麻裹身的工人，也有穿金戴银的老爷。工人被杂役领入后巷，茶壶迎着老爷进了厅堂。
荒调荤曲里伴着娇嗔怪笑，又能隐约听到哭叫惨嚎。
“怪不得迅哥儿说史书的礼义廉耻下藏满吃人二字。”脑中小奴隶的样貌一闪而过，与眼前对比，引得李朝阳一阵叹息。“这个时候城门应该已经关了，得赶紧找地方落脚了。”
匆匆离开青楼，李朝阳没有注意到，那华灯下，站着张掌柜和八爷。
“这小子不愿意来？”八爷吧唧了口旱烟，转身跟着茶壶走进青楼。楼里一时间安静了许多，那些看上去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媚着笑脸，上前与八爷见礼。
张掌柜跟在后面，压着嗓子：“回东家，看样子是不愿来，傍晚我找到他的时候，人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嘴里念叨着狗世道之类的话，其他没说什么。”
闻言，八爷也顾不得还礼，好似李朝阳隔空骂人贩的话，掉在他身上一样，两个溜黑的眼珠子瞪的溜圆：“爷又不是没给他饭钱！怎的如此计较，怎的指桑骂槐？”
“八爷，何事动怒啊？”一个少爷站在楼梯上，歪歪斜斜的，看似喝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