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饭吃完了，你俩跟我一道去宋厂长家谢谢人家，要不苏俪你那工作可没着落，虽说是依着你爸的关系，但老头子也死那么多年了，人家还能帮衬着咱也不容易。这人情咱得走着，日后你在厂里有个啥的，有人照扶，妈也放心。”
“我晓得的。”
苏俪应着，乔玉兰叹口气，放下碗筷，生活的疲惫压得她透不过气。她虽是农村妇女，大字不识。但一个女人能独自拖大二个女儿，光靠泼辣勤快也不行，人情世故方面她也磨练出来了。
苏梅本不想随母亲去宋厂长家的，她不想每次在他面前都那么难堪，但她知道自己是拧不过母亲的。
姐姐苏俪换上漂亮合身的连衣裙，大大方方随母亲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灰头土脸的，像个丑小鸭。
母亲见她拖拖拉拉跟着，走得极慢，一把将她拉住往前拖。
“磨磨蹭蹭干啥哩，让你一块儿去宋厂长家委屈你了不是？你姐姐这工作要不是托人家，往后咱娘仨苦日子在后头，一会儿机灵些，嘴甜点，看着过段时间再去求求人，能不能给你也安排进去，傻妞，露脸的机会还委屈上了。”
苏梅抿着嘴，眼眶里含着泪花，摇摇晃晃被母亲拽着走，怯懦如她，哪怕心里有万般不愿去，又怎么敢大声说出自己的委屈。
“妈，少说两句，苏梅一向做不来人情，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苏梅，你要是不想露脸，就躲在我后面，不吱声就行了，别摆个脸，听见没有？”
苏俪蹙眉提醒，心里也是窝火得紧，总觉得带这么个不吭声的小妹跟着，丢了自己脸面。
“宋厂长，宋厂长在家吗？”乔玉兰还没进院，扯着洪亮的喉咙在门口叫唤。
门里出来一位妇人，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蔷薇牌女式套装，梳着齐肩半马尾，优雅大方。
“老宋去厂里了，那边说是有急事，现下不在家，您是？”
“宋夫人，您不记得我了？我是苏彬家的，几年前咱们还见过面哩。”
乔玉兰见着宋夫人雅致的作派，立下觉着自己矮人一头，同是女人，生活塑造的状态却是天差地别，她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各自的命数。
“是你呀，记得，记得。快进屋里坐吧。方禹，快倒茶水，家里来客了。”
宋夫人扭头往屋里喊。
乔玉兰带着二女儿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眼睛滴溜着打量家里的装潢，心里不住感叹。
“您这家里可真漂亮，我还是头次看见这么漂亮的。”
宋夫人面上微笑，心里可不怎么舒坦。她这人有个毛病，光记好的，不爱记坏的，这乔玉兰在她这儿就是个不愿想起的，偏她还自个儿凑上来提醒自己，她是苏彬的媳妇。
当年苏彬搭进厂里一条命，宋厂长可没少吃她的亏，这女人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发什么疯，明明是因工丢的命，老宋也给后事安顿好了，也给家属作了赔偿承诺。
这泼妇偏说老宋处事不公，逃避责任，十里八街地说与人听，贴大字报，坏老宋名声。
稀得老宋的为人，大家伙儿是知道的，为厂里尽心尽力，为员工操心劳力，一心就想着把厂子搞好，这才没被她乔玉兰污了名声。
如今倒好，经年不见，她乔玉兰还敢厚着脸皮带着二个女儿上门了，她倒想看看事隔这么多年，她还想做啥？
“乔大姐这是找老宋啥事儿呀？你看他也不在家，你不如说与我听听？看我能帮得上啥忙不？”
“不打紧，不打紧，说与你听是一样的，前阵儿我去厂里麻烦宋厂长让苏俪，哦，就是我这大女儿进棉纺厂做工的事儿，我听门卫小顾来家里送信说这事儿成了，想给宋厂长道谢来着，您看这宋厂家也不在家，要不我说与您也是一样的。”
宋夫人不听还好，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她乔玉兰在厂子里又不知是哪般撒泼才让老宋应了这忙，老宋不过是个实诚人，当年苏彬也是手下老实做事的人，估摸着碍着苏彬的面才应的。
“苏俪苏梅，快来谢谢你宋姨，多得宋叔宋姨帮忙，咱孤儿寡母才有个正经活路。”
苏俪是个机灵的，顺势就站起来给宋夫人鞠了一躬，说了谢谢。苏梅也小声附和。
宋夫人连忙劝坐，这事儿都成了，她说什么还管用么？
“这是宋厂长家的小公子吧，我说咋这么好看呐，苏俪，快，给你宋哥哥问好。”
乔玉兰是个人精，方才见宋夫人唤他倒茶，这会儿仔细看着，小伙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那是两眼一放光，这小伙子配她家苏俪刚刚好，郎才女貌，真是越看越登对，要是搭上这层关系，那这日子可就好过太多了。
“宋哥哥好，我是苏俪。”
“你好，宋方禹！”
宋方禹点头示礼，知母莫若子，宋方禹嘴角微勾，看出母亲的心思，知她并不喜苏家母女，打小的修养还是让他有礼有节的回应，若是母亲不喜，往后不往来即是。
只他不知，日后他会拼着命与苏家牵扯上关系，只为能困住当初来家里借米的小丫头。现下有多冷淡，日后便会有多悔之入骨。
“乔大姐你是真有福气，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一个人带俩姑娘也是个能干人。我瞧着苏俪这孩子呀，倒是有几分你的风采，日后肯定也是个勤快人。不像我们家方禹，我和老宋就这一个独苗苗，打小就把这小子惯坏了，想一出是一出，这不，非要去考昆城的工程设计院，我是拦都拦不住，可把我给闹心哟。”
乔玉兰听着这话，脸上也快挂不住了，这是挑着话在提醒她，自个儿大姑娘是光华巷的女工，她儿子宋方禹那是要去首都昆城设计院的，日后指定就是工程设计师，这是变着法在说苏俪够不上她儿子。
呸，自己这刚起的苗头，就被人掐断，昆城是啥地方，那是首都，想去的人多了，说去就能去？他宋方禹是龙是蛇还没给定数呢，这就先给她显摆上了。
刚想回两句嘴硬掰扯，就瞥见苏梅这丫头红着眼眶，低头似要忍不住抽泣般强忍着，那周身悲凉的情绪饶是苏俪也有些察觉，当下看她好几眼，心里有些纳闷。
乔玉兰还以为这丫头被硬拉来心里委屈还是咋的，咋就要哭上了？
“那宋夫人，我们娘仨就不叨扰您休息了，家里还一堆事儿，我们就先回了，回头见着宋厂长了，也帮咱道个谢，改明儿个您要有啥事儿需要帮个忙了，只管知会我一声，上刀山下油锅我乔玉兰没二话的。”
漂亮话乔玉兰那是说着一套一套的。
“那感情好，我断不能跟乔大姐客套的。行，您先回，方禹，送送客。”宋夫人是巴不得这一家子早些走，连客套都不想客套，赶紧顺着话赶人。
“你怎么了，是身子不适吗？我见你方才在屋里似有些难受。”宋方禹跟着乔玉兰走在后边，恰好与苏家姐妹走成一排。
苏梅心里难受得紧，又无法倾诉，早知他的家世，相貌，日后肯定是要配上最好的女人。可真当这句话从他母亲口中说出，她又有些难受，胸口有些发闷。
她想让他知晓她的心意，又有些退缩，最怕结果让自己难堪。更害怕他日后去了遇见更好的女人，那她的这些话便再也无法说出口。
她用手揉了揉眼眶，勉强绽出一丝苦笑“没事的，只是身子不舒服，没啥事？对了，方禹哥哥，周日公社里有篮球比赛，你去参加吗？”
“嗯，我应了强子他们的，会去的，你们若是有时间也可以来看比赛，人多热闹。”
“那就说定了，我俩一块儿去给你们队加油助威。”苏俪哪会放过这机会，当下就把方才宋夫人说的话给忘了，只想往人跟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