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雪狮儿细细琢磨着这句话，这话倒是颇为浅显，她也大致能听的明白，但话语浅显，学问可不浅，越是琢磨越是觉得深奥，慢慢的她也陷了进去，手中一直捧着的衣摆落在地上也不自知。
而学问二字最怕琢磨，赵希文作为读书人自然比姐姐陷得还要深，一时间院中只余李也声音缓缓而出，正值上午，太阳还在东南方向，隐隐的一股紫气自东方始，院中也开始泛出点点金光。
远处的建安城内的几位贤人似乎心有所感纷纷面朝东方，手指掐诀，眼神震惊”是谁在讲道！“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小院中桂树微微抖动，几缕树枝垂在李也头顶，随着太阳所在方位的转移，树枝仿佛也在变换着位置，隐隐中似乎得了几分道韵，生了份灵性，而李也的口中依然是在不断道出玄妙，小院开始地涌金莲，整个陇州九郡包括京城的一些大儒贤人都心有所感纷纷起身或是御空或是运转神通开始朝着这个方向赶来。
一时间无数儒生士子，君子贤人浩浩荡荡，途中相遇也只是微微点头便各自赶路，心中只盼望着此次传道千万晚点结束。
而此次漩涡的中心李也此刻却仿佛身陷金池之中，一片黑暗中无数金光文字漫天洒落，小院里桂树抽枝，一个个花骨朵蕴着金光，赵希文与雪狮儿二人已经是五体投地面上尽是虔诚。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君子不器。”……
院中蓦然出现一个老人，仿佛凭空而现，又好似本身就在那里直到此刻才现出真身，看着面前坐在小凳上闭目不断颂文的李也，老人弯着身子走到边上，轻轻的从雪狮儿手中接过已经洒落在底的衣摆挽起，举止之间尽是恭敬。
而老人出现之后，院中开始不断现出各式各样的人影，见到院中老人都先是恭恭敬敬的施上一礼然后盘膝坐地，感悟学问。
这一次传道从上午时分一直持续到日暮，但本该落山的太阳此刻却依旧高悬空中，大日朗朗，奇妙的是另外一边月亮也在散着皎白月光，日月当空，无分昼夜，点点星河黯然失色。
久不见外人的小山村此刻已经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起先赶来的还仅仅只有儒家的文人士子，但随着李也一篇接着一篇的传道，就连远在京城的圣上也被惊动，正午时分已经起驾朝着此处赶来。
而遍布在山村周围的人群中，有人开始突破品级，有人蕴养本命，亦有道家之人借着三分文气开始蕴养周身，还有那士子大儒已然是在孕育文胆。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说到最后太阳终于开始以一种怪异的速度落下，月亮散出熠熠光辉，桂树上一直蕴着的花骨朵终于绽放，仙音阵阵，地涌金莲，仙女散花之相映的小院犹如仙境，而李也也终于是从黑暗中醒来，周身的金光照的他就像是端坐在神坛上的神像一般。
缓缓睁开眼睛，李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密密麻麻的人，有坐在院门上的，也有在围墙上的，房顶上，院子里，到处都是人，他还不知道此时村庄之外也已经是挤满了人。
而作为得益最多的赵希文先是从顿悟中醒来，此时只觉得如沐春风。
虽然只是骤得学问还未融会贯通但终究受到了磅礴的文气洗礼，断了的指骨竟然也已经复原，感受到自身变化之后赵希文双目含泪率先叩头“学生谢过先师！”
李也今日所传，已经不能说是授业解惑了，而是开创先河传道讲经，先生二字已经不足以尊称了，只能称一声先师，若不是李也不曾飞升，他恐怕还得喊一声圣人。
“学生谢过先师！”
“学生谢过先师！”
“学生谢过先师！”……
一声声呼喊此起彼伏，李也听着犹如潮海一般不断涌来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到底是来了多少人，而最先出现在此地的老人却面露疑惑，口中喃喃”不该啊，不该啊！“
而赵希文听见声音之后借着还未散去的金光细细的看了老人一眼，有些疑惑，恍惚间似乎根本看不清老人的面目，也无法确定老人的身份。
而李也则顺着赵希文的目光朝着边上瞥去，看见了立在身后捧着自己衣摆的慈祥老人。
老人迎着李也的目光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抬手挥了挥衣袖，此刻所有身处此地包括雪狮儿心中都出现了一个声音”此次传经讲道结束，各自散去吧。“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的心头顿时一惊，脑中不自觉的想起了一人，当朝国师李漼蝉。
声音响起之后众人神智似乎受到影响，有些浑浑噩噩，一些修为颇深之人心知这是那李老头赶人了，虽然心中有些不忿，但谁让人家手杆子硬呢，于是便也不再抵抗，密密麻麻的人在黑夜中犹如过境蝗虫一般开始散去，一些来的较早修为较深的贤人在走时还被警告，称若是泄露了先师的身份，就等着被灭门吧。
等到众人散去，一声砰砰的响声惊醒了李也，李也抬头望去，却看见赵希文和雪狮儿两人正在撞着房门要进屋呢，李漼蝉一看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他的这道秘法能让人昏迷之间自行归家，他一时失查却是给他俩也罩进去了。
紧忙解了秘法之后拍了拍李也衣摆上的灰尘轻声道”你是李也？”
李也一惊，他的身份可不能暴漏啊，整个王朝都在追杀他呢，虽然不知道面前老人身份，但光看刚才那一手就知道肯定不是寻常人物啊，于是斟酌一番之后李也如临大敌道“你是？”
李凗蝉叹了口气“你不用怕我，你爹当年还要叫我一声先生呢。”
李也瞪大眼睛，满脸震惊，这倒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啊，赶忙问道“什么意思？”
李凗蝉摇了摇头“要不然你以为你爹一个小乞丐是怎么坐到锦衣主事的位置的，你以为你学的寒山剑法是哪来的？”
看着老人言语间颇有几分爱护之意，又句句道出一些外人不可知的隐秘，李也也收起了防备开口问道“老先生到底是谁？”
“哟！可不敢称先生！”
话是这样说，但李也看着老人咧着的嘴角，那脸都快笑成一朵花了，是一点也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不敢之意。
李凗蝉收敛起笑容轻声道“先生是不敢当了，唤我一声爷爷吧，当年我待你爹犹如己出，喊声爷爷你不吃亏。”
“不是，你谁啊你？我就喊你爷爷。”
话音落下远处房门前的赵希文颤抖着开口了“那个，先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国师大人。”
赵希文此时才算看清老人的面容，回忆起当初在那场琼林宴上看过伴在皇上身边的老人，当时有人跟他说过，这是当今国师李凗蝉。
“哦？爷爷在这干嘛？”
李也抬着头天真的问道，远处的姐弟二人瞬间是大跌眼镜，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刚才还被万千文人修士拜为先师的年轻人，居然这么…..一时间二人想不出形容的词了。
李凗蝉哈哈大笑“倒是深得你爹的真传啊，跟当年你爹一个样，那时候你爹抱着我的大腿死死不松，就为讨一个包子吃。”
听着老人口中的关怀和爱护之意李也有些确定了，应该确实是父亲的长辈，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李也一时也不敢确定，但老人的话没错，喊声爷爷不吃亏，当朝国师到底多大的权柄他不知道，但应该能帮他解决追杀的问题。
李也看着老人的笑容，紧忙起身笑道“坐，您坐。”
看着面前的小板凳，李凗蝉也没在意，顺势坐了下去，抬头打量了一番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也眼见老人这副表情就有些不解了，开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李凗蝉捋了捋胡须微微颔首说道“你为什么没有飞升呢？”
李也一愣，有些不解，歪头看向远处站在房门前的赵希文，赵希文便紧忙将今天李也传道之事一一道出，听完之后李也面露思索，这事他倒是知道关节所在，但他不能说啊，总不能告诉老人这些文章是他抄来的吧，而且他也没办法解释这些学问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啊，生而知之？那也不好解释啊。
看见李也的神情李凗蝉摇了摇头，心中想着可能跟一些天地辛秘有关，以后再慢慢去查便是，反正学问都是好学问，能传于世虽不成圣人，但亦有圣人之实了，而且李也自己也没有注意到，此刻他受文气洗礼，已经是体生文胆，道法自然，半只脚已经踏进了超脱境。
“你要去镇妖城？”李凗蝉抬眼问道。
李也先是一惊，然后随意的说道“昂，是。”
听到李也确定，李凗蝉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道“何苦来哉。”
李也心知对于当年的事情老人肯定比他知道的多，但他无心去问，反正结果都是那个结果，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拖累，就像现在这样糊里糊涂的踏上死路，也挺好的。
李凗蝉看了眼李也随意的表情似乎更是痛心，缓缓道“是非功过自有人心，一个恩情困了你爹几十年，亦是困了我几十年啊。”
李也甩了甩手裹紧袖子后蹲下，看着老人说道“那爷爷你说，我该不该去？”
一句话问的李凗蝉有些讶然，这位观遍人心，位极人臣，一生都活在权谋之中的老人此时看着眼前的少年人的笑容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远处房门前的雪狮儿见李也蹲下紧忙跑来提起衣摆，李也瞥了一眼后也没去管而是继续盯着老人。
李凗蝉看了一眼雪狮儿后眼神中有些惊疑，随后看着李也说道“有些道理摊开了揉碎了去说就不好听了，你喊我一声爷爷，我自然是不希望你去的，但是作为李士的儿子，此行你当仁不让，当年张云平密谋造反，反的不是朝廷，而是背地里的一些人，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朝堂之上妖影丛丛，我也是只能自保。”
“此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你爹，可我自有我的谋划啊，你爹纵然报恩心切，但也不该一怒之下叛离朝廷啊！
李也听着这些秘闻，心中也大致开始了解了一些始末，而边上的雪狮儿在听到那句叛离朝廷后顿时震惊的看向蹲在地上的李也。
李凗蝉言语中有些疲惫，仿佛更像在诉说往事一般，李也倒也不甚在意，是非功过自在人心，而且看着老人的面容，确实不似作假，那他心中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当年我爹到底欠了张云平什么？”
李凗蝉神情肃穆庄重，低头沉声道“到底何事我也只知道个大概，跟你和你娘有关，当年是张云平救了你们母子。”
李也点了点头，知道这些就够了，这个恩情确实值得他拿命去还，所有始末都有了些了解之后李也缓缓起身，他本来还想再问一句他娘到底长什么样，是个怎样的女子，但思量之后他就放弃了，多年来对娘亲的幻想早就已经在心中根深蒂固，他亦是不允许任何人与事将其破坏。
恍然间李也突然想到了今日之事的起始，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您觉得寒门能出贵子嘛？”
雪狮儿呆若木鸡，本来一天下来迷迷糊糊醒来后见弟弟手指复原她都已经忘了此事，但突然听到李也此问雪狮儿也抬头看着眼前被弟弟称为国师的老人。
远处房门前的赵希文听到此问也是目光灼灼，他想知道当今国师对于此问到底会作何解答。
李凗蝉微笑道“天地之间秩序运转，无外乎规矩二字，自上古人皇领着人族对抗妖族之时，人族第一个王朝便也随之诞生，之后人族崛起，有人钻研权谋之术卖身帝王，有人钻研道法学问游历天下，但天下百川终归海，到底还是一句尽为人族之崛起，我朝先帝立国之始开科举，广收寒庶，那时翰林院之中有教无类，无数寒门一举越过龙门，久而久之便成了世族。
”人性本善也好，本恶也罢，总有些人在浮华之中丢了本心，端起饭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那些把寒门二字贬低的最厉害的人恰恰正是当初的寒门士子，那你觉得如今的那些人，能称得上一句贵子嘛？“
李也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门前呆立的赵希文。
赵希文眉头紧皱，许久之后轻声一叹，周身气机运转一身暮气尽散，拱起恢复如初的双手朗声道”谢先生解惑！“
李凗蝉哈哈一笑”善，甚善，与我归京做个国子助教吧，等你到了老夫这般年纪时不妨再扪心自问一番，你这寒门成没成那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