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同样炎热,太阳依旧毒辣。但是工地旁却非常热闹,因为许多孩子又蹦又跳的围了过来。
“大机甲!咚咚咚。”
“穿甲炮,轰隆隆隆。”
“大明神机铠甲,出营冲锋。”
“金龟钢爪撕破鞑虏外层钢甲。”
“冲击拳直击鞑虏驾驶舱。”
“敌将讨伐成功!”
“我大明天下无敌!”
这些并不是孩子们听了说书艺人的节目后的自嗨,而是这里真的有机甲。
昨天工地里成群的工人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七八个矮笨粗壮的人形工用机甲,钢板上用漆写着大大的苏字,驾驶员们坐在驾驶室里,用熟练的操作驱机甲干活。
正因为这些机甲是民用,不是之前的皇家仪仗机甲,所以孩子们敢于靠近,并玩起了角色扮演游戏。
今天正好教书先生染病请假,李牛顿他们也顺便放了个假,于是出行郊游,回来时顺便来到这里找个地方喝茶。
他们坐在茶馆二楼的亭子上,苏貔貅突然指着工地上干活的机甲问李牛顿:
“牛顿,你认得那几个干活机甲是什么型号么?”
李牛顿看了一眼,道:
“这有何难,这种机甲胖头巴脑的,叫金刚力士,曾经是德国的主战大力神机甲,后来因为不够灵活被淘汰,许多国家的工厂在大力神原型上基础上改矮改粗,成了工业机械,金刚力士就是大明改造型。”
苏貔貅道:
“牛叉,我自己家的东西,我自己都认不得。”
黄显祖问:
“我怎么听说昨天来工地干活的都是农村里来的泥腿子,怎么今天改机甲了。不过看起来倒是挺帅的,大明天下无敌,吼哈!”
苏貔貅道:
“一说我就来气,昨天杨大人来视察工地,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一中暑的傻X工人硬是和杨大人说我爹拖欠他工钱。结果我爹被杨知府大骂一顿,说让我们整改,要提高工人待遇,不能拖欠工钱,不能让工人被暴晒。”
李牛顿问:
“那到底提高工人待遇了么?”
苏貔貅说:
“工人要是这待遇谁敢用工人啊,不能打不能骂还得供着,我爹一合计,这就不能惯着,虽然工人干这活是比机甲便宜,但是只要杨大人再来检查难免又出什么纰漏,于是就把家里盖房子的机甲开过来了,烧油就烧油吧。”
茶馆有耳朵灵的又听到了官府的锣声,喊。
“杨大人又来了!”
李牛顿他们往外看,果然看到杨大人的小轿车正缓缓行驶。
同时工地上的人看到官府的车,立马有人开始往苏府奔去报信。
杨大人下了车饶有兴趣的看着机甲干活。
烈日高照,机甲的铁皮上熠熠生辉,时不时有人拿铁桶往机甲发动机外壳泼水降温,升起一片蒸汽。
这时苏老爷家的车也火速开来了。
苏老爷顾不得体面,下了车就跪下了。
杨大人走到他面前,说:
“你们苏家不用那么紧张,我就是顺路看看,想不到你们家还有机甲,这干活是快多了。”
苏老爷跪着说:
“我这些机甲都是收的别人不要的,便宜货。”
“你起来吧!”
杨大人命令道,
“这回我说的问题都整改了吧。”
苏老爷低头说:
“诶,全都改了。大人请看,我用机甲干活,工人都不用出力只要在机甲里面动动手就行了,绝对不会虐待工人。”
杨大人看着机甲上飘的水蒸气说:
“那机甲里面应该很热吧,工人中暑问题能处理好么。”
苏老爷说:
“好着呢,大人请看,首先我这金刚力士除了一小块玻璃之外光完全是透不过来的,晒不着。而且他们每干一段时间我就让他们出来凉快凉快。”
“龚老二!!你快出来休息,让大人看看。”
苏老爷喊道:
工地上的一架金刚力士突然将手臂撑在地上跪好,随后熄火,舱门大开。
一位中年壮汉从中走出来,看到杨大人后直接跪在地上。
苏老爷领着杨知府来到龚老二的机甲旁。
杨知府将手伸进机甲里,里面固然很热,但是没有到不可忍受的程度。
苏老爷说
“驾驶舱里我都备的有水,太热了,就让他们洒水降温。”
杨知府对苏老爷说:
“这就对了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这就不打扰了。”
苏老爷低头弯腰道:
“大人慢走。”
看到杨大人走了,苏貔貅带着李牛顿他们赶到工地。
“爹,今天怎么样,杨知府没有为难你吧。”
苏老爷道:
“还好,总算过了这一关。”
李牛顿走过来对苏老爷打招呼
苏老爷看到李牛顿,慈祥的说:
“这不是小牛顿么,和我家狗儿子一起去哪儿玩了。我家狗儿子成天不学好,你可悠着点,别被他带坏了。”
李牛顿答道:
“我们就是去瘦西湖划船,没干别的事。苏爷爷您应该注意身体,这才没多久就流了那么多的汗。”
苏老爷拿出手巾擦了擦汗:
“我这不是热出来的汗,是被杨大人吓出来的。苏不顽你看看,人家李牛顿都这么关心我,你个狗儿子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苏貔貅说:
“爹你怎么成天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别人喊自家儿子叫犬子,你直接就狗儿子,别人家儿子就猛夸,轮到自己家儿子就狂踩。”
苏老爷眼睛一瞪,没好气的说:
“嘿!我吃里扒外,那你天天吃谁的用谁的啊。”
苏貔貅没话了,于是转移话题:
“爹,我娘又想吃蛋挞了。”
苏老爷眼皮一挑,
“又想骗你老子,你别想了,我自己买。”
“真是一毛不拔。”
苏貔貅做了个鬼脸,然后喊李牛顿。
“来,诚实可爱的小牛顿,反正咱们今天没事,我让龚老二教你开机甲。”
龚老二是个热心人,看到小苏少爷带朋友来玩,便热情邀请李牛顿进金刚力士,一步步教授基本知识。
这天是他平生第一次开机甲,龚老二教他找到点火器,随着柴油发动机点火的轰鸣声响起,他神情激动,仿佛是在踏入小说书中古代英雄的故事里,杀敌报国,封狼居胥。
。。。。
。。。。
也是在这一天,扬州府衙门口聚集了大量衣衫褴褛之人,他们是昨天苏家请的工人。
他们中的一位年长的代表走出人堆,对着衙门外的大鼓来回猛敲,击鼓鸣冤。
杨知府回府衙还没坐稳,想不到这就有如此多的人叫冤,于是整理衣冠,危坐四方椅。
待鸣冤之人进入大堂跪好,他一拍惊堂木。
“堂下何人,有甚冤曲,从实招来。”
那领头之人抬头说:
“大人,您昨天还来我们这呐。”
杨知府定睛一看,是有些眼熟,说:
“本官劳务繁多,记不得这么多人,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
那人说:
“我们是昨天帮苏老爷干活的工人。”
杨知府再一看,确实是昨天吃鸭子的那些工人。于是说:
“是你们,我知道了,一定是苏亦银又欺压你们了,我作为父母官不会偏袒任何人,你们放心,尽管申冤。”
工人们忙说不是。
杨知府奇怪了,说:
“既然苏亦银没欺负你们,你们这是来申什么冤。”
工人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都是在说苏亦银的坏。但是他们的逻辑杨知府一句没听懂。
他连拍惊堂木,让工人们肃静,指定带头的工人。
“你是领头的,你一个人来说。”
结果那人说出一句让杨知府无法理解的话:
“苏老爷他,他不雇我们啦。”
杨知府纳闷了。
“雇佣关系双方自愿才能成立,你们不是长工,既然苏亦银不肯雇你们,也是合理合法,我也无权过问。”
工人们面面相觑,那领头的人胆战心惊的说:
“可…可是大大人,就是因为您昨天来了工地,所以苏老爷不肯雇我们。我们还指望赚工钱养家糊口呐!”
杨大人被工人的话震惊了。
“这么说,你们今天是在状告本官?”
工人们毛骨悚然,忙说
“不是的,小人不是那个意思,要怪的话就怪那个三蛤蟆,谁让他胡说八道。我们是想大人能不能和苏老爷说一说,让苏老爷别用机甲干活了,还回来雇我们,哪怕工钱给少点也行啊。”
杨知府突然感觉这帮工人实在太贱了,他一拍惊堂木:
“无耻!那三蛤蟆与你们是同乡,而且确有中暑昏迷和被拖欠工钱之事,你们既如此相熟,竟既无工友之情也无同乡之义,居然还在背后中伤,如此行事你们与禽兽何异!”
工人们都快吓哭了,那领头工人说:
“大人,我们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苏老爷我们真的就吃不上饭了。”
杨知府更怒了:
“那几个开机甲的工人是怎么吃上饭的,士农工商,你们有手有脚,社会地位明明排在商人前面,怎么就离不开商人了!气死我了,来人啊,把这帮不忠不义的刁民打出去!”
衙役们在命令下出手用棍子赶人,工人们虽心中不服但也没有办法。
在工人走后,杨知府依然余气未消,写公文时毛笔微抖。
为他磨墨的小吏看不下去,凑到他身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苏亦银手下那些开机甲的工人大都是以前前线负伤的机甲士兵,虽然他们也是工人,但是地位和告状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尊贵的多,毕竟没多少人会开机甲。”
杨知府抬头看着小吏,说:
“那刚才那些工人们呢?”
小吏说:
“那些工人大都是前几年闹灾把家里土地卖光的农民,除了一身的劳力,真心别无所有,若是力气也没处卖,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杨知府手一松,毛笔落在纸上。
“你也觉得是我做错了?!”
小吏说: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想说一件事。”
杨知府想了想,同意了
“说吧!”
小吏说:
“大人知道苏亦银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么?”
杨知府说:
“知道啊,他们不是在海外做生意么?”
小吏说:
“大人可能在大明本土感觉不到商人的厉害,但是在暹罗,真腊,安南,爪哇这些地方,苏亦银的两个儿子的地位可不比我朝派去的三品特使官员要低。”
杨知府瞪大了眼睛:
“区区商人,怎么能有如此地位。”
小吏说:
“这就是商人的厉害之处,他们每到一处通过做生意,越做越大,然后通过兼并土地矿产,最终将一国命脉全部收为己有,要说商人是那些南方小国的真正国王也不为过。”
杨知府沉思一番,说:
“其实朝廷同意我建闯王庙的时候批下来的银子并不多,不够建庙的预算,是我和苏亦银商量,他出一部分,加上礼部批的那一部分银子共同建庙。庙建成后苏家头几年可以从香火钱里抽成一部分来补上他的份额。若是没有商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小吏说:
“大人知道商人的实际地位就好,其实那些工人当年闹灾的时候去收他们土地的也是商人,只不过不一定是苏家。”
杨知府皱了皱眉头:
“也就是说,是商人买走他们的土地,让他们无地可种,只能给商人们做工。结果当我想给工人提高待遇的时候,他们却抱起团来骂我?”
小吏说:
“大人要这样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杨知府突然闭上眼睛靠在座椅靠背上,长叹一声:
“苏亦银啊苏亦银,你们如此神通广大,见了我们却还得下跪,这反倒是折了我们的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