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夫人怎么那么晚起身了？”何嬷嬷向来眠浅，听到里面有点动静就赶忙进了内室。
“夫人这是睡不着么。”
她轻手轻脚地扶着贺氏坐下后，熟悉地点起了烛火。
好半响，贺氏才沙哑地说道：“我刚刚，梦见小哑巴了。”
何嬷嬷倒茶水的手突然顿住了，面露疑色。
“是洛氏。”
贺氏接过茶水，却也没喝，随手便放在了桌上。
看着面前忽明忽暗的烛火，本来早该模糊在记忆里的那张脸却逐渐清晰。
“你先退下吧，我在这坐会儿，等下便回去睡了。”
她也不清楚自己对洛氏，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说不嫉妒，是假的。本来她与永宁侯正浓情蜜意，谁料那一年云州告急，永宁侯挂帅出征，一去就是一年多，婉容也有足岁了。
贺氏满心期待自己的丈夫回来，唤她娘子，拥她入怀。
可是等来的却是永宁侯带着一个女子回来，此后满心满眼都是那人。她牵着骁儿，抱着婉容隔着长廊远望，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一袭白衣，美的不可方物，像画里出来的仙人。
却白的病态，没有生气，像丢了魂的提线娃娃。只有那双黑漆漆的眼眸，还剩点人样。
后来贺氏才知道，洛氏不过是侯爷在云州救的一个女子，她不甘，生气，凭什么一个没有来头的女子也配夺走侯爷的宠爱，像她那样的出身，连当通房丫鬟都不配！
不过就长了张脸，就把侯爷迷得颠三倒四。贺氏当着她面骂她狐狸精。
可她一言不发。
厨房克扣吃食不给她送饭，她也不在意。
连柳姨娘诬陷洛氏偷了自己镯子，洛氏也只拿她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对方，不说话。
作为当家主母的贺氏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就罚了洛氏几个月份例加禁闭，草草结案，反正对方又不在乎。
后来侯爷因为洛氏向她发火，她就找洛氏出气。
她让洛氏抄写专门给下人看的规矩，洛氏不写！叫洛氏每日早晨来请安，不来！气得她差人去“请”，可每次不是见洛氏在庭院昏睡，就是靠在长廊昏睡。
众人都以为侯爷带回了个疯子。
她也觉得，洛氏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吵闹，只有无声与寂寞。
既不同人交好，也不招惹别人，还谁叫都不理，连侯爷也不理。
她就没见过那么不服管的人，一天实在忍不住了，趁侯爷不在，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请了家法。
结果洛氏几板子下去眉头硬是不皱一下，后来被打趴在地，鲜血在白衣上绽开了花……也不叫唤求饶……
透过那双混沌的眼睛，她好像看懂了，原来洛氏不是疯子，只是没有了生的希望。
她哪能如了洛氏心愿！最后还是她输了，心软了，看不下去先喊了停。
洛氏好像还不喜欢这里的一切，无数次想要逃出府，却又被五花大绑抓了回来。
贺氏无数次偷偷地想，哈哈，她爱的人（侯爷）也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人啊。
无数次夜晚，她在院子里闲逛，都能看到洛氏一个人坐在栏杆上看着天空发呆，初时给她吓的，栏杆下面可是池塘，落水了该怎么办，到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诶，你到底是谁啊，你从哪来啊。”贺氏总不厌其烦地问，即使每次都得不到回答。
后来的后来，洛氏怀孕了，她假装不在意，可还是忍不住的嫉妒。不知道侯爷心里，可还有自己的位置，她无数次地想。
那年元日快到了，府上一扫往日郁闷换了喜庆新颜，本该是守岁的时候，洛氏却不见了。
“真不让人省心！”她把那套价值连城的茶盏摔得满地都是陶瓷渣，冷静下来之后便出了院子。
她是在湖心亭找到洛氏的，外面还下着雪，寒风刮的刺骨，也不知洛氏怎么敢只穿一件单衣就呆外面的。
走进些才发现洛氏正喝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酒，她可还怀着孩子！
还……貌似……还在抽噎。
她顿时愣住了，小哑巴……她在哭。
黑夜与苦酒终于扯烂了洛氏没有表情的面具，可是洛氏，她在伤怀什么。
她绕到洛氏面前想要拿走酒坛，却见洛氏看着手中一块妖冶至极的血玉坠，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她心下一动，想把那血玉坠抢了去，洛氏却比她速度更快地抢了回去，眼神落在她身上让她不由心虚。
但小哑巴总算是有了点反应，她急了，不是吗？她得意地想着。
原来，洛氏也是有在意的东西的，还不完全是个死人。
后来的后来，那天洛氏生完孩子，大夫说她油尽灯枯了。
她怕，她怕洛氏真就长睡不醒……叫洛氏吃东西，没回应。叫她别睡，没听见。她也要疯了，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大吼。
“你再这样真的会死的！”
“你还要作贱自己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洛氏总算有了点反应，洛氏笑了，还带着沙哑又难听的嗓音。
很难看，这是洛氏第一次笑。
“我跟你讲，你死了我绝不会帮你养孩子，你最好马上给我滚起来，快起来啊！”
意想不到的是，洛氏终于听话了，她抹掉眼泪开心地看着洛氏先是起身看了眼孩子，再慢悠悠地往书桌走去，像往常一般……
如果忽略掉洛氏脚步不稳的情况下。
贺氏不由正色地跟上前去，“你身体那么虚还是躺回去吧。”
洛氏却只自顾行云流水般地铺开了张纸，大手一挥提起笔落下一个“殊”字。
原来小哑巴是会写字的，也并不像她人一般弱柳扶风，倒是笔力雄劲，又飘若惊龙。比，侯爷的还要好看许多。
只是，下一秒，吧嗒一声，笔直直落了下去，黑墨点在纸上晕了开来。
小哑巴她……
洛氏终究还是断了气。
她也果然没帮她养孩子，她绝不会帮情敌养孩子！
她就真没见过那么作的女人，贺氏无奈地笑笑，拿起剪子剪掉了面前的灯芯，死了，她想必很开心吧。
死得那么痛快，欺负你女儿的时候可别向我索命。贺氏揉了揉有些微红的眼眶，趴在桌子上看着烛火渐弱，不知觉间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