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A大的讲座终于结束了,那个对我熟悉而陌生的故事,我终于又讲了一遍:曾经对科学是如何感兴趣,如何打动了老师而破格参加暑期实训,兰道尔教授又是个多么学识渊博举止得体的绅士……
走出A大,我到室外舒畅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马上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将高兴发来的地址输入到车载电脑,我将椅背放到最低,任由轿车将我带向目的地。
十年了。
一开始,谁都对阿尔弗雷德·兰道尔的论文感到吃惊,因为那实在是太荒谬太可笑了。不少人觉得这位学术巨擘是老年昏了头,这甚至影响到了诺贝尔委员会是否要颁给他第二枚诺贝尔奖的讨论。
不过随着一些将信将疑的科学家的探索,“暗子”却变得愈加可信。发展到现在,几乎所有研究都指向必然存在这样一种暗物质粒子,而我作为世界上最早意识到“暗子”存在的人之一,自然站到了领域的最前沿,每周都要到不同的地方去讲述自己发现“暗子”的往事。
车停了,停在几座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砖瓦房门口。斑驳的铁门上悬挂着“高兴孤儿院”几个大字,门口,一个初中年纪的小男孩巴巴地看着我。
我走下车,来到小男孩面前,半蹲下身子问道:“你好,小朋友。叔叔来找一个叫高兴的叔叔,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呀?”
“高兴叔叔在里面。”小男孩点点头,手指着铁门说。
“好的,谢谢你。”
我推开铁门走进去,却发现小男孩没有跟进来,而是凝视着天空。我好奇地问道:“小朋友,你为什么不进来呀?”
“我在等流星。”
“流星?”
我抬头望去,此时已近黄昏,长虹紫霞,浮云落日,相信再过几小时必是繁星满天的好天气。只是的确没有半点流星雨要来的征兆。
“开心,和你说多少次了,那颗星星来了我们也看不到。”
不知何时,高兴围着一件黄围裙走了过来。多年不见,当年痞痞的舍友如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原来消瘦的身影也略略发福。他眨眨眼朝我爽朗一笑时,我便马上被带回了那个南京的雨天,雨滴噼啪拍打在车窗上,他幸灾乐祸地告诉我其实他也是C大的。
“你……”我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开启对话。
“我回归队伍了。”高兴作了一个收枪入怀的动作,微微一笑。
啊,那个雨天拉客的逃兵还是开着红旗回家了。
我和高兴来到了孤儿院中,院子里,到处是追逐嬉戏的小孩子。高兴像当年流利地回答郑老师的问题一样,一点儿也不卡壳地说出了每个孩子的名字,嘱咐这个别跑太快,叮嘱那个别欺负女孩子,活似一个老干部。
我们在孤儿院的一座阳台上搭了个桌子,一个眉眼清秀的女子将炖鸡、猪肉粉条、老虎菜等家常美食一盘盘端上桌子。女子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看向高兴时眼神中总有些依恋,而高兴看她时眼中也是满满的温柔。
“我老婆。”高兴笑着说。
“你好,孙教授。高兴常常向我提起你,说你们是大学难得的好朋友,请你一定在这里多住几天。我们虽然不富裕,但好酒好菜是少不了的,我们俩都很高兴接待您。我学习不好,当年大学都没考上,就不打扰你们谈些高深的事了。”
女子似乎有些羞怯,和我匆匆握了一下手就离开了。桌子上,酒菜摆得满满当当。
“你是不是在家欺负你老婆啊?不让女人上桌子可是封建陋习啊,必须得改。”我埋怨高兴道。
“嗨,怎么可能,平常她都放得开的。还不是你小子现在名头太大了,天天上电视办讲座的。我估计这几年要是实验证明了‘暗子’的存在你当年就可以拿到诺贝尔奖了。我媳妇儿世面见得还是少点儿,她怕她说错什么话惹了你不开心影响我前途,怎么劝都不过来。哈哈,让你见笑了。”
我摇头苦笑,和高兴边吃边聊起来。
“这孤儿院不错啊,你开的?”
“我继承的。”
“继承的?”
“嗯,”高兴喝了一杯酒,“其实我是孤儿,我爸也是,我爷爷也是。我们这儿是有年头的孤儿院了。我老婆也是孤儿院长大的,你别看她刚才羞羞答答的样子,小时候可皮了哈哈哈。她高中毕业就打工了,一直留在孤儿院打理。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她在,我一直到大三暑假回来她还在。得,也别走了。那时我们确定的关系。”
“东北到南京没有几千公里,哥们儿,”高兴点燃一支烟,“来世上一遭,谁不想见见自己的亲爹娘呢?多见见人,多学学生物,没准儿哪天就明白自己怎么来的了。”
“后来你爷爷的去世改变了你?”
“因为去世的是我爷爷。”高兴吐出一个眼圈,在月光下化作一团白雾。
“说说你吧,你一定经历了什么,和那位嫦娥有关对吧?”
高兴的话犹如一颗炸弹在我脑中爆炸,我感到我的灵魂被炸出躯壳,伴着月华回到了十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