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婆庙旁的算命摊前。
路过一个高瘦汉子，麻脸少年见认识此人，便赶紧叫住他。
“高大叔，测字吗？”
高瘦汉子看了一眼摊位招牌，鄙夷道：“识字吗？就敢给人测字？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说完便转身走了，留下脸色难看的麻脸少年。
苟且默默的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册子，打开第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
又往后翻了十几页，终于找到一处空白的地方。
他提起笔蘸蘸墨，平静的问道：“他叫啥，住在哪儿？”
赵浮生愤愤道：“叫高大壮，住在南镇鱼尾胡同。”
“高，大，壮。”苟且边念边写，名字后面还加了个数字‘一’，写完把册子合上塞进怀里。
迎面又走来一个汉子，肩膀上扛着麻袋，似乎喉咙不太舒服，连咳数声。
路过摊位的时候，刚好咳出一口浓痰，啐了出去，恰巧吐到摊位下面，汉子看也没看，直直走远。
蓝衣少年看着自己鞋上的浓痰，皱着眉头，这可是沈姨昨天刚给自己敹的新布鞋。
他急忙拿了张粗糙白纸，擦了又擦，恶心的扔到一边。
掏出册子，翻到写着高大壮的那页，目光不善的望向麻脸少年。
麻脸很懂事，急忙道：“杨保毅，北镇鱼尾胡同。”
蓝衣少年欻欻几笔记下之后，脸色恢复平静，看着册子上写的字，疑惑道：“怎么有两个鱼尾胡同？”
麻脸少年无奈道：“听说咱们双鱼镇是渔村扩建的，那时候都没什么学问，图省事儿吧！有很多重名的胡同，就像咱家住的鱼眼胡同，北镇那边也有一个鱼眼胡同。”
“这算什么理由！”
“不知道，反正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正说着话，旁边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哟！这不是沈婆娘家的小子么！家里都这么困难了吗？这么小就出来摆摊，也不做点正经买卖，学什么算命先生，能有什么前途？从小就不学好，长大了也不顶用。”
麻脸少年非但没生气，反而有些羞愧，怯生生道：“王姨来烧香啊！我这…只是来帮忙的…”
“不是最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少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爹走的早，别总让你娘跟着操心。”
妇人瞥了苟且一眼，把赵浮生训斥了一顿，便走开了。
“王姨慢走，路上小心！我改天再去看您！”
麻脸少年站起身，摆手送别。
“名字！”
苟且黑着脸，已经把笔提在了手里。
“苟哥，这个能不能不记啊！”
“你家亲戚？”
麻脸少年红着脸道：“她家…女儿生的好漂亮，我娘说等再等两年，就去给我说媒。”
苟且瞬间语塞，只得把册子送回怀中。
“双鱼镇这里，男女婚配都这么早吗？”
“不早啦！跟我同岁的虎子，都已经定了亲事，是我娘给说的媒，过年就成亲。”
麻脸少年自豪道：“我外婆说了，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要想富，多生孩子多条路，哈哈哈！”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
麻脸少年好奇问道：“苟哥，你写这册子有用吗？”
“当然有用啊！回去我就扎草人，贴上这些人的名字，拿针戳他们。”
“不会出人命吧！”
“这倒不会，最多是走几天霉运，我这个人呐！从不记仇。”
麻脸少年瞧他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心中暗道：以后说话得注意点，自己的名字，可千万别上那册子。
蓝衣少年靠在椅子上，坐等生意上门，目光时不时的撇向路过行人。
这时，从西边来了一个秃顶汉子，哭丧着脸，急冲冲的进了河婆庙。
少年摊主眉头微皱，心中默念片刻，目光一转，在麻脸少年耳边嘱咐了几句。
麻脸少年不明所以，小声问道：“这…不太好吧！”
“还想不想挣药材钱了？”
麻脸少年低头想了下，一跺脚，站了起来。
“大不了被骂一顿嘛！银子要紧，我去！”
随即，他快步走进河婆庙。
不多时，一个穿着素衣的中年男子，从庙里走了出来，一路小跑，朝西边远去。
河婆庙门口，露出个麻脸脑袋，冲着少年摊主点点头。
摊主摆摆手，他又猫身进了庙中。
紧接着，秃顶汉子大步流星，心急火燎的走到摊位前，面色焦急的盯着少年摊主。
“这庙里面解签的师傅，怎么突然有急事儿走了？我听一个小子说你也会解签，快帮我看看。”
摊主故作姿态，接过秃顶汉子递过来的签，特意压低嗓音念出上面的签文。
“玄武交临主破财，更防盗贼及非灾，就中有个知无敌，得自阴人天上来。”
他倒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汉子道：“这位大叔，此签可是下下签啊！”
秃顶汉子闻言顿时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在摊位前的凳子上。
他还不死心，急忙问道：“你快说说，这签文是什么意思。”
少年摊主不慌不忙，上身前倾，一字一句慢慢说着。
“其实刚才大叔路过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大叔你印堂发黑，颧骨灰暗，天庭阴暗不明，这是大凶之兆。”
说完，他又向后靠去，继续道：“只是我这行有个规矩，医不叩门，算不送卦！所以啊！我就没招呼你过来。”
摊主伸出手，敲了敲桌子道：“那些追着给人算卦的，都是些江湖骗子，真有用的东西，怎么会白来呢？大叔你说对吧！”
秃顶汉子听出了其中意思，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是我太着急了，请问解签需要多少钱？”
年轻摊主满脸笑意，伸出了小手。
“承惠，二十文！”
秃顶汉子没心情讨价还价，直接拿出二十文钱，放在少年摊主的手上。
摊主满意的点头，忙活了一天，总算是开张了。
拿起竹签，开始解释上面的签文。
“这第一句‘玄武交临主破财’，说的是厄运降临，有破财之灾，最近是不是诸事不顺，该挣的钱没挣到，还赔了不少？”
汉子点头道：“没错，我和朋友合伙开的狗舍，遭了瘟，前几天夜里有条母狗突然发病，咬死了不少幼犬，等我赶过去的时候，朋友说已经把发病的母狗打死扔了，被一个乞丐捡了去，多半是拿去烤了，算是亏了不少银子。”
摊主又继续道：“这第二句就好理解了，‘更防盗贼及非灾’说的是有意外灾难降临，要么家里被偷，要么就是有亲属突发疾病。”
秃顶汉子急忙道：“我正是为了这事儿来的，我有个六岁的女儿，叫小蝶，这几日突发疾病，镇上的大夫看了一遍，都说药石无用，已经没救了，我只能来求河婆，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少年摊主收敛神色，指着签文道：“这后半句‘就中有个知无敌，得自阴人天上来’，阴人就是凶神，玄武在北，属阴，说明凶神自北方来，是天灾，又是人祸，多半是阴邪附体，人畜两伤啊！”
秃顶汉子激动的站起身，眼圈微红，声带哭腔道：“小师傅，都被你都说中了，是我害了她，这签文上可有解救的法子？”
摊主摆手，示意让他坐下。
“大叔你别着急，卜卦算命，本就是替人趋吉避凶，消灾解难，你先把事情原委说给我听听看。”
秃顶汉子揉了揉双眼，颤颤巍巍的坐下，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这汉子叫王长义，是镇上的狗肉贩子。
三天前的夜里，同一条胡同里，住着的屠户孙胖子家，自养的三头黑毛猪，突然得了失心疯，不要命的撞墙玩，给自个儿脑浆都撞出来才倒地死去。
这孙胖子平日里总是横眉怒眼的，心却是不坏，知道这三头疯猪肯定是感染了瘟病，卖是不能再卖，不能挣这黑心钱。
用他的原话来说，咱养的虽是黑毛猪，可咱的心可不黑。于是连夜喊来几个街坊，给抬进了墨山，挖坑埋了。
王长义是过去帮忙的，眼瞅着这么好的猪被埋了着实可惜，就偷摸着切了只猪尾巴，藏在怀里，打算回去卤了下酒。
至于什么瘟病，他压根没在乎，炖他个一天一夜，什么瘟病不都炖没了。
之前得知发瘟母狗被扔的时候，他都懊恼的不行，这次说什么也得整点回去。
等他美滋滋的回到家，就弄上香料把猪尾巴炖上了，第二天一大早，满屋子都是香气。
女儿小蝶起得早，闻着香气进了厨房，看见锅里正卤着东西，知道又是她爹整了什么下酒菜。
小姑娘馋的慌，就沾了沾卤汤，尝尝咸淡，这一尝可出了大事儿。
明明是滚烫的卤汤，入嘴就像是腊月寒冬的冰水，只一滴，小蝶就像是置身冰窖，捂着胸口艰难的呼喊她爹。
等她爹闻声赶来，她已经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王长义肠子都悔青了，急忙抱着小蝶去了医馆。
李氏药堂是小镇最好的医馆，自带药铺，平日里都有坐堂大夫。
等小蝶被送到医馆，嘴唇已经发黑，浑身冰冷，李家大夫不敢大意，又是扎针又是喂药，忙了了两个多时辰，可小蝶依旧双眼紧闭，就是脸色倒是比来的时候好看一些。
可大夫接下来的一番话，说的王长义如遭雷劈。
“这姑娘阴毒攻心，怕是撑不过三日！”
王长义不敢相信，又抱着小蝶去了其他医馆，小镇不大，医馆一共就三家，三家大夫的说法基本一致。
等他从最后一家医馆出来，已是面如死灰。
小蝶的娘亲早逝，为了照顾好小蝶，王长义没再续弦，没想到如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结果他实在是不能接受。
就如李家大夫所说，小蝶这两日病的愈发严重，脸色由白至黑，由黑至青，今天是第三天，怕是真的熬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