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红色尖顶，白色砖墙的房子坐落在桦树坡的顶上，传出阵阵悲怆的悼念声。
一百六十二个人身裹白衣。
西塔杰罗.昆杰斯独自站在前台。
前台摆着七块用木头雕刻的灵牌，以怀念那日在矿坑底战斗中牺牲的七名同胞。
凯晔望着这里面形似教堂的布局，坐在靠门的空座位上，仿佛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其实，他本无心，而是在想着别的问题。
自己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等下悼念会结束后，要不要向昆杰斯告别呢？
“我们扎居在此，将近二十年，过着一种原始，但又自力更生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
“这些年来，除了我和几个人，其他人都没有去过远方，更没有亲眼见过元能战士。
“当大家目睹你一击斩杀它的时候，心里的本能是畏惧而不是惊喜，包括我。再加上同胞的牺牲，大家的情绪被阴翳笼罩着，很难走出悲痛。”
这是事后昆杰斯对凯晔说的话，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河面，凯晔问：“昆杰斯先生，您们过着与世隔绝的桃源生活，生活质量如何？”
“我们种植了白菜、土豆、小麦和玉米，可以把麦子磨成面粉，制成面包和馒头。有时候想吃肉了，到这里抓就行。”
昆杰斯用下颚指了指就在面前的圩芬河，继续说：
“最重要的，我们有‘电’，有完整的发电设备能维持日常的生活所需。但在烧菜做饭这一点上，依然选用火镰。”
“既能发电，那你们完全能联系外界？”
“不。”昆杰斯加重语气：“我们要做的是尽力把电隐藏起来。电是极具价值的财富，任何敢觊觎它的外人，我们必以猎枪痛击……虽然途径这里的幸存者近年来掰指可数。”
凯晔觉得昆杰斯的话很自相矛盾。
“营地虽大，可是直接建立在旷阔无边的平原上，连一堵围墙都没有。若感染者入侵，您们当如何抵御？”
听了这个问题，昆杰斯轻轻一笑，“这一带的感染者，早已不足为虑。除了拉尔顿小镇的那口被人遗忘的矿坑，令我们不得不冒险。”
“为了煤炭？”
“是的。严格来说，是为了发电。但矿井里除了资源，还有永远清理不完的感染者。”
“那些感染者从何而来？”
“据传，当年躲在下面的幸存者，不下于五千。他们来自各地各域，其中也有身携病毒而自身浑然不知的。”昆杰斯说着声音颤了一下，“于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无人幸免。”
“……”
“多年来，我们用尽各种办法，可直到今天都无法清理完下面的感染者。它们很狡猾，令我们每一次的采集都胆战心惊。牺牲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他顿了顿说：“但在隆冬降临涞米平原之前，我们还得再次下矿，直到采集到足够多的煤炭为止。”
“……”凯晔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昆杰斯的话，直接改变了他急于离开这里的念头。
想想这些天来，吃的、住的、穿的，哪一样少了昆杰斯的帮助？而且在命悬一线时，还曾受到精心照料。
倘若就这样一走了之，心实在是过意不去。
不如暂时留下来吧！也好缓一缓。趁着留下来的时间，马上对昆杰斯做出报恩之举，也好让人家知道，他凯晔是一个正直、知恩图报的人。
“回想那天，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们遭受的损失，远不止七名同胞。”
“不，昆杰斯先生，这是该做的。况且当初要不是您，我早就暴尸荒野，哪还能有今日之幸？”凯晔惭愧的感言。
昆杰斯脸上露出心安理得的笑容。
“我想，您当初的建议是正确的。我应该暂时留下来，恢复内伤。顺便，额……还能帮大家对抗感染者什么的，昆杰斯先生。”说完这个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借口，凯晔咬紧了嘴唇，观察昆杰斯的反应。
眼前的男人，迟迟不做答复，反而用一种平静的目光凝视着。
他开始心脏狂跳，底气动摇。
终于，久违的笑容重现在昆杰斯脸上，他伸出了大手。
凯晔见后，立马不假思索地和他相握。
……
李成松有一头俏丽的黑发，从脑门往后梳得像墙一样。他依旧穿着那天时的浅灰色线格棉衣，但摘去了护目镜。
经昆杰斯的介绍，凯晔很快地和他熟络。
“看来我们到的不是时候，克莱斯.于赫营长貌似不在庄园里，咱们去拜会下家吧。”李成松右手遮住眉梢，露出眺望的动作。
“克莱特.于赫营长？”凯晔环抱双臂，对此疑惑：“成松，你们有两个营长？”
“哎呀！忘了解释啦，于赫是副营长。只是我喊习惯、自然而然顺口了，也就整天左一个昆杰斯营长右一个于赫营长了。当然，营地里的大事还得由昆杰斯营长说了算。”
后面，他补充说营地里一共有两个高战，其中就有于赫。
凯晔询问另一个是谁，李成松脱口而出：
亚树。
营地的公共休闲区域，被一片稀疏的建筑物包围。四边用生锈的铁丝网做围墙，土路上喷着白漆线，还立两个掉漆长锈的篮球架，组建成了篮球场。
七八个男人在场地上激烈追逐。
他们个头参差，体格也瘦弱不均，但年龄平均都在四十岁以上。除了年轻点的颜辉，其他人全是壮硕的克兰西人。
颜辉（字蒙双）有一头引人注目的黄发，偏瘦，仿佛一阵大风能把他吹倒。
但在这里，他的优势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面对眼前一个个高体壮的男人，他抱球，身体像蛇一样斜绕过去，顺利甩开围剿。他一步大跨，双手捧起篮球，全力拍向了扣篮。
“好！”李成松看得情绪高涨，为其鼓掌喝彩。
“……”站在一旁的凯晔却与他却形成鲜明反差。凯晔对这种运动谈不来兴致，只是对他们这种平静生活的常态感到欣慰。
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但也仅仅瞥了一眼就漠然置之。
这放在凯晔眼里，仿佛除了昆杰斯和李成松，其他人都成为了虚无的摆设。
*
忽然，他目光注意到，对面的观赛席长木椅上，独自坐着一个娇嫩的小女孩。
她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漠然扫视着那些追逐的身形。绷着嘴，通红的脸颊，扎着双马尾的金发。身穿粉色棉袄，裹着灰色围巾。身旁倚着一只棕色的玩偶熊，而玩偶熊只剩下一颗黝黑的纽扣眼睛。
“哎，”凯晔指了她一下，“那妮是谁？”
“啊？”李成松的注意力此时还在球上，直到被拍了一下。“谁？哦，她呀，她是……”
“诶，你俩抓着铁丝网瞅啥呢？”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被打断谈话的两人闻声回头，才发现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男人。
一人头戴毡帽，嘴唇和下巴留有稠密的黑胡子，脸像喝了酒一样腮帮子通红。厚实，身板儿壮。刚才的声音正是出自他之口。
相比之下，另一人个头偏高。乌黑的头发有点凌乱，胡子也严重拖垮他的端正五官，给人不修边幅的感觉。表情沉静，目光平静似背后藏刀。天气转冷，他却只穿一件不合季节的黑色短袖。
李成松赶紧介绍两人，前者莱德逊.米勒，是个精通枪械和维修车辆的技术工，营地里现在使用的猎枪就是出自米勒之手。
后者正是克莱斯.于赫，副营长。
听完介绍，凯晔对两人心生敬意，刚要开口自我介绍……
“早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兄弟人叫凯晔。”
莱德逊.米勒冁然一笑，胡子摆动起来。他说话时好像咬着舌头，声音很粘稠：“我还记得西塔杰罗把他背回来的那天晚上，把我们都吓了一跳，还以为西塔杰罗疯了想吃感染者的肉呢。”
“……”凯晔硬笑着。
“当弄清原来你不是感染者，大家别提有多高兴了。只是没想到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没来得及好好认识一下这位小兄弟，真是惭愧呐。”
“成松，你怎么不领着人家进去逛逛，站这里干什么？”说话的是克莱斯.于赫，他声音很有感染力，低沉而流利。
“哪有？我这不正在跟煊槿兄弟介绍艾莎吗。”
“哦，你是说艾莎.凯塞尔吗？”
“艾莎.凯塞尔？”凯晔观察着说：“是那个小姑娘？”
“对。”于赫环抱双臂，用平易近人的声音说：“不过我提醒你一点，凯晔，你最好不要尝试去接近她，没用的，她是个生活很自闭的孩子。”
“哦，怎么回事？”
“多年前，她亲生父母带着她在一次巡逻任务中，遭到变种感染者的袭击。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晚了，但神奇的是艾莎却安然无恙。
“那年艾莎才六岁，你想想，这是一个孩子能承受的事情吗？从此，她活泼的性格就变得日渐孤僻。
“后来，善良的付居泽夫妇收养了她。”
听后，凯晔为她的不幸感到难过。
也没有多想。
*
“好了，我们还有事情急着要办，就让成松带你继续逛逛吧，等回头忙完了再找你。”于赫呼了口气，向凯晔伸手做道别。
握完手，双方便各自离开了。
李成松带凯晔四处瞎转，不知不觉，两人走出了营地区域，来到了圩芬河。
河边竖着一排树龄久远的树木，它们伸展着槎牙的秃枝，像是憧憧的鬼影，给圩芬河平添上几分悲凉、凄清。
“再往前就是主河道，不过我想是时候回去了。前面除了荒草地，只剩下天和地平线，死寂的让人……”
“嗨，新来的。”
“啊呀！”突然响起的女音，吓得李成松顿时像弹簧一样原地蹦了起来。
他一叫，凯晔也被吓了一跳，好在心理素质足够强大，才没有表现出太激烈的情绪波动。
侧目望去，一个银色长发的少女安静地坐在树干上：
聪颖的宝石般眼睛注视着他们，嫣笑着，貌似等候多时。
敞着墨绿色的开衫，里面穿着灰线衣。锁骨暴露在外，搭配一条银色闪光的项链。
她光着两条白皙的大长腿，左腿的膝盖顶着胸口，缠着医用绷带的右腿向下耷拉着。双手扶着树干。
脚穿白鞋，露出脚裸。
没人注意到她是何时出现在这里，可能从早上的时候就坐在树上发呆了。
凯晔虽说不是第一次看见她，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忽然忍不住地将她与悬崖边的上野玫瑰做联想。那种脱于红尘世俗，芬芳馥郁而又清雅绝尘的感觉，完全来自眼前这个银发少女的身上。
不过，穿成这样，她好像和于赫是一种体质。
反季节。
“亚树妹妹，大白天的你想吓死我啊？”李成松噘着嘴，满脸委屈。
坐在树上的少女跳下来，气质很成熟。她蹭开李成松，嫌弃道：“边儿去，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哎，你怎么光天化日之下抢我的人呢？”
少女视若无睹，直接伸手拉起凯晔的手，凯晔顿生茫然，她一脸青春活力四射的气息，温柔一笑道：“跟我来，新人，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