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了大半天,直到日头落山,他们才抵达休息的地方。
是西平城外的一个独立宅院,周围人烟不是很多,院内虽不算豪华,但古朴清幽,干净整洁。
一路上,药婴宁陆续从卷丹口中得知,他们是在三个月前抵达的这里,因自己已经闭关,他便在差人买了这座宅院。
一是为了等她出关,二是方便追查药王谷被灭的线索。
本来,因药王谷位于一片峡谷之中,通向谷外的道路崎岖苍凉鲜有人烟,所以药王谷被灭那天是没有什么目击者的。
他派流息查了足足三个月。才在距药王谷百里外的一个小山村打听到。
有人曾在着火当夜,见到一队人马从药王谷的方向来,朝龙栖镇的方向去了。
他们一路追查下去,终于在千古寺找到了那拨人,只是关人的地方有毒瘴,他进不去,只得先回来禀报阁主。
卷丹说他想了想,毒他是不擅长的,再追查下去离药王谷又远了,不如接了她再一起去千古寺看看。
于是就有了药王谷那么一出。
东苑书房
药婴宁坐在卷丹对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扶手上敲着,狐疑两个字就差写到脸上了。
直勾勾地瞅着对面的人,努力想从他表情里发现些蛛丝马迹,直觉告诉她,对面这人不简单。
看起来什么都说了,说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西平,也说了是如何发现的爷爷下落。
但重要的内容其实一个没说。他为什么要来帮她?他是谁?还有当她问到关于她父母的事,他就又不说了。
不行,还得问。
药婴宁想。
卷丹放下手中的茶杯,抿了抿唇,看着眼前不依不饶的药婴宁,有点头疼。
站在一旁的流息也嘴角直抽。
这个小祖宗已经坐在书房不肯走两个时辰了。
他们阁主几乎说了平时一年的话,茶水都喝干净了两壶,嗓子还是隐有冒烟的趋势。
流川也早被她连珠炮似的问题给问炸了毛,若不是阁主刀子一般的眼神将他瞪了回去,他怕是早就冲上去跟她打了一架。
“最后一个问题,你那药王令是怎么来的?我怎么不记得我们药王谷有你这么大个恩人。”
卷丹听着药婴宁变着法地问的同一个问题,揉了揉眉心。
这丫头真是越发不好糊弄了,不过想来也是,她小的时候自己每每逗弄她,也是得费点脑子的。
但眼下总不能直说:这药王令是用来娶你的吧?
药景修不在,单凭一枚药王令就要把这么个大活人给娶了?怕是话刚出口就被她扎成筛子了。
至于她的父母,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没有了那些记忆,若直接告诉她,她的父母是为保护自己而死,她怕是当场就会跟他翻脸了。
“婴宁,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若药王谷真的没了,我这药王令不也就成一块废铁了么?”
想了半天,卷丹还是决定拿药王令说事。
药婴宁皱眉,看了卷丹一眼,算勉强接受了这个不太靠谱的说辞,但其实不管她接不接受,她都得接受了。
因为她实在是渴得不得了,真的问不下去了。偏偏那护卫就是不给她倒水,一副不走就渴死你的表情。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看她不再较真,卷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温声道:“明天。”
“行吧。”
药婴宁漫不经心地起身,弹了弹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子,朝院子外面瞅了一眼。“今晚我睡哪儿?”
“流思,带婴宁去她的房间。”
“是。”
随着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款款走进书房,皮肤细润,低眉顺眼,看着温婉无比。
“婴宁小姐,请。”流思柔声道。
药婴宁刚准备跟流思走,突然好像想到什么,停了一下,回头:“问你个问题,你一向都这么爱笑么?”
卷丹微愣,“怎么?”
“没事,就是不知怎的,你一笑,我就会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药婴宁皱着眉头抿了抿嘴,略有些嫌弃的补了一句:“所以啊,没事,别笑。”
说罢,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流思的头往旁边偏了偏,明显憋了一下笑,他们这个小阁主夫人,还真是可爱机敏。
“咳咳。”卷丹有些窘迫。
“婴宁小姐,等等我。”流思听见这两声不自然的咳嗽,赶忙跟了出去。
其实倒不是卷丹爱笑,只是他一直记得母亲的话,母亲曾告诉他,不要失去微笑。
母亲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只因身负异能,可窥人心奸佞丑恶,就被惧怕排斥,可即便这样,她也总是温柔、微笑且宽容的。
起初他不是很明白,后来他所窥得的人性多了才渐渐懂得,只有保持微笑,才能在这个如百鬼夜行的世界,不忘记自己是个人。
可宽容,真的有用么?
想到这,卷丹薄唇微抿,房间明亮的烛火倏地被掌风拍熄。随着灯火的熄灭,卷丹嘴角的最后一丝微笑也随之消失。
每每想到难过的事,卷丹都喜欢找一个黑暗的地方,仿佛在黑暗里,更能够看透人心。
也只有在黑暗里,他才不会觉得,失去微笑是对母亲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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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厢房
流思将药婴宁带到她住的地方,转身又让厨房做了几个小菜,给药婴宁端了过来,嘱咐了一句有事可以随时唤她后便离开了。
几个氤氲着热气的小菜,都是她喜欢的样式,简单用了一些后,药婴宁便观察起这个房间。
房间的陈设简单却华丽,显然是被精心布置过。
镂空雕花衣架上挂着绯罗蹙金彩秀衣裙,和一件狐毛领流云披风,都是难求的好料子。
镂空雕花拨步床上悬着青绿双秀花卉草虫的纱帐,繁复华美的云罗绸铺在柔软的床榻上。床头方几上的白玉花瓶里,插着几株尚未全开的红梅。
药婴宁走到红木的梳妆台前,看着满满一盒发簪步摇首饰,嘴角抽了抽,她还没有及笄,用不着这些。
药婴宁看着眼前的这些,脑子里全是卷丹。
在药王谷她就发现卷丹的身体不太对劲,面色苍白,口唇之色隐有暗红,明显的夺气失血阴虚寒胜。
可又不见他有喘咳之症,药婴宁感觉有些奇怪,可她虽然是大夫,也总不能一上来就追着给人瞧病吧。
不禁有些莞尔。
药婴宁叫流思给她准备了沐浴用的热水,可好大一会儿了却依然不见人来,药婴宁也不是矫情的人,准备自己去瞅一眼。
今年雪下的真大,院里的水塘都结了冰,水塘中央的假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看起来分外孤单,塘边的红梅却开的正好。
药婴宁不知怎么又想起卷丹来了。
他总是温和的笑着,可她总感觉那笑不达心底,就像这白雪覆盖的假山一样,有种清冷孤寂的感觉,与他的名字相去甚远。
卷丹,又称山丹,一种多么喜庆的花,火红而热情,炽烈而温暖。
他的出生,应是被祝福和欣喜的吧,药婴宁想着。
忽然,药婴宁捕捉到了一抹步履匆匆的鹅黄色身影,往自己所在的房间去,正是流思。
“流思姐姐,你在找我吗?”药婴宁开口,喊住流思。
“啊,婴宁小姐,你在这里,我们阁主他…”流思稍微犹豫了一下,转而继续道:“我们阁主有些不适,可否烦请婴宁小姐去瞧一瞧。”
药婴宁嘴角微勾,想什么来什么,双手一背,开口道:“走吧。”
当走进卷丹房间,药婴宁就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