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咱家没多少粮了，今天小五搁山上吃了毒蘑菇，这孩子一向懂事，肯定是饿急了。”
老房子隔音本就不好，更何况是一间房分出的隔间，唐香兰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还是很清晰地传了过来。
“嗯，今年收成不好。”程建兵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接了句。
“今年先是旱，后是涝的，好不容易种点儿庄稼都给糟蹋了，这都快入冬了，到时候咱这一大家子可怎么过啊！”
没等程建兵接话，唐香兰又自顾自说了起来。
“老二，你说要不咱过继个孩子给老大家?老大家都是丫头。当年你家老三不也是过给了舅爷家嘛，现在也都还好好的。咱家孩子也不少，女儿倒是都出嫁了，就剩下了四丫头和小五，儿子就咱家老大成家了，老二也成年了，剩下两个小的的都挺懂事，从小三和小九中挑一个吧?”
姜程听见了这话，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说了半天也没听见程建兵搭句话，唐香兰又开始分析了:
“小三虽然年纪不大，但他打小就是最懂事沉稳的，都没让咱操过多少心，去了老大家也能让他们省心。小九年纪最小，也懂事得很，又机灵，平日也讨老大家喜欢得很。你看给哪个?”
唐香兰问完之后，静默了很久，这段时间里，姜程呼吸都是屏住的，大气都不敢出，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姜程都以为听不到回答了，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不选。”
“一个都不选，两个都不过继！”
似乎是觉得回答过于简单，他又补充了一句。
“那咱家……”
唐香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程建兵打断了。
“当初不也难？孩子还不是生了，生了不养那不如当初就索性不生！这几个孩子哪个让你操多少心了?他们也不小了，都懂事得很，家里什么条件，他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从小到大，你看他们给你提过无理的要求吗？再说，这个年头都一样，也没有谁比谁容易多少，老大家也不容易，他家那丫头不也没说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完程建兵没再开口了。
听了这番话，姜程心里对程建兵生出些许好感，自己记忆里，爷爷是抽象而没有概念的，出生那年，他便故去了，没有朝夕相处，也没有宠溺疼爱，关于他一切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现在却感觉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唐香兰似乎是被说动了，静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接话。
“那行吧，都听你的，趁入冬之前我再带着四丫头多出去转转，多找些能吃的野菜，等过了冬，开春了估计就好过点。”
后来，他们那边儿就没了动静，估计是睡了。
然而，听了这番话，这边姜程却是辗转难眠，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侧躺着了，看着程松瘦削的肩膀，她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其他人会没事，姜程是知道的，但程松不一样，这个少年消失在了他成长的过程中，以至于后来姜程的生活里都没有这个三伯的存在。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冬天不好过，眼前的少年才没熬过去呢？
虽然没相处很久，但能看出来，他对“自己”和老爸真的很好，一样的年纪，可能就因为“自己”叫他一声哥哥，他便真的有了为人兄长该有的样子。
不知为何，姜程长大后，老爸那几个兄弟姐妹关系并不好，不说和善，没反目成仇，估计也是看在九十多岁奶奶的面上，自家老爸不与他们住在一起，倒是没与他们有纷争，反而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关系最为亲近的两个哥哥姐姐都没能陪自己长大，想必老爸心中也是遗憾的……
困意渐渐袭来，姜程终究在还没想清楚的时候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几缕曦光从窗棱缝透进来，天已经亮了。
木板搭建的床板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身下铺着的秸秆干草也是窸窸窣窣的，姜程睁开眼时，发现程恒他们已经不在房间里了，程泽倒是刚套完褂子，准备穿鞋的样子。
站在门口，姜程才发现，虽说已经天亮了，却还很早，太阳还未出山头，只散落出些许霞光，半山腰雾气缭绕，显得朦胧而迷幻，门前树上还满是昨晚凝结的露珠，晶莹剔透，耳边不时传来清脆悦耳的鸟叫虫鸣，鼻息间的空气清冽却也带着丝丝凉意。
看着远处在田野地头早忙的人影，姜程觉得有些恍然，姜程陡然忆起，自己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么怡人的清晨了。
长大后的自己总是在城市里奔忙，上高中时在县城里，上大学去了更大的城市，自己一步一步离家乡更远了，回去的次数也更少，而今再次看见这样的生活却觉得忙碌中有着丝丝惬意。
倒也不是后悔，只是长大的感慨，小时候为了生活，似乎总是见不着父母，长大了为了生活，似乎也总是见不着父母，前者是孩子对父母的盼望，后来，却变成了父母对孩子的牵挂……
想到这儿，姜程有些默然，当初的自己一腔热血，毅然选择了学医，大学几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后来，出去实习，过年医院也未曾给假，这是姜程第一次也是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没有陪家人过年。
小时候，总是盼望着长大，以为长大了就能自由，现在看来，伴随着长大，却是越来越多的身不由己和无奈……
不知在门口蹲了多久，再回过神来，姜程发现，自己面前那块地都快被自己刨出了一个坑。
“小锦，你起来啦，早上你爸他们落下了一把镰刀，你和小九给送过去，顺手给他们送点儿茶水，差不多了就喊他们回来吃早饭！”
唐香兰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了姜程。姜程还没来得及应声，却见隔壁刘大婶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程二嫂，我家顺子早出回来，说你家老大和程二哥在山上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程泽直接放下手里已经提好的茶水，转身便往山上跑。姜程见状，连忙跟上去了。
唐春兰一听这话，扔下锅铲也准备往山上跑，刚跑到屋角又想起来什么，快步走到了刘江萍面前。
“江萍啊，我上去看看，锅里饭已经蒸着了，你帮我看着点儿火，别从灶里掉出来就行。”
“行，你快去吧，家里我帮你看着，你去劝着点儿，好好说。”
“晓得晓得，麻烦你了。”
说完唐香兰啥都顾不上拿，空着手就匆忙往山上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