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时节。
雨,暴雨,七天七夜,雨未停。
一间破屋,一个老人,衣衫褴褛,赤脚,白发稀稀疏疏,胡须零零落落。
赤脚旁,一个破碗,碗里已经有了半碗水,水面上漂浮着几许残菜,雨滴跌落在上,滴滴答答,溅起的水珠,四处飞舞。
老人微闭双眼,弹着一把破旧的三弦,倒在一边的拐杖已经沾上了无数淤泥。
三弦的声音,凄凄惨惨戚戚,呜呜咽咽呀呀。
破屋外,一片竹林,落叶轻飘飘地落。
弦音,追着雨滴,随着落叶,霎那便到天涯。
天涯那端,背阴城外,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尸体,立着,倒着,血流成河。
寒鸦万点浑身血污,她双手拄着一把刀,黑色的刀,刀上乌黑的血,已然凝固。注目远方。
忽然,马蹄声碎。一匹骏马疾驰而去,溅起的水花,洒落一地。
弦声戛然而止。
一间破屋,一个老人,一把破三弦,一个破碗,一场暴雨。
“第十八匹”老人喃喃道,“追云十八骑,这已经是最后一骑了!能让无量尊人一次性派出追云十八骑,看来那个重要的时刻到了。”
雨中,老人起身,抖落的水珠激射而去,老人瞬间变成一个精神抖擞的中年男人,三弦里,一把黑色的射钉枪。这个经过易容的老人便是六万四千年前追随无量先生的崔寅。
崔寅朝着“追云十八骑”的地方,掠去,所到之处,密集的雨珠子无不分开一条道,自从无量先生坠入欲望之渊,这六万四千年来,崔寅一直在按照无量先生留给他的“无量决”修炼,现在已经到了无量境。
“第一骑!”崔寅蹲下身去,探视倒毙在泥泞中的追云十八骑第一骑。
骏马口吐白沫,马上的人瞪着眼睛,七窍流血,十分恐怖,看来死前定是遭逢了十分可怕的敌手。
第二骑!
第三骑!
……
第十七骑!
崔寅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摸了摸怀里的射钉枪,射钉枪隐隐作响。“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崔寅想起了无量先生的嘱咐,一定要压制住浮屠会,内心不禁一阵激动,忽地拔地而起,一声长啸,大鹏展翅,踏着雨珠子,疾驰而去。
一道霹雳闪过,照亮了寒鸦万点苍白又冷静的面容,十三个黑衣人立在他左右。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就那么安静地站着,他们正是浮屠会深藏不露的“七情六欲”。
寒鸦万点手中的那把黑刀,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淌着鲜血。
雨依然下着,没有丝毫停息的迹象。片片竹叶被风雨击落,落在湿漉漉的泥泞路上。寒鸦万点的黑刀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他的眉毛也颤抖了一下,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寒鸦万点冷冷道。
崔寅从一棵竹子上飘然降临,一袭黑衣。黑色的射钉枪就插在腰间。
崔寅落地,射钉枪发出了嗡嗡响声。
“好枪!”寒鸦万点冷冷道。
“多谢!”崔寅不动,如一根插入地底很深的竹子,一动不动。
这时,寒鸦万点的黑刀也发出了嘤嘤的响声。
崔寅:“好刀!”
寒鸦万点:“多谢!”
“你觉得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至于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刀快,一会就知道了。”
“你太自信了,自信的人要么真的特别强大,要么真的特别羸弱。”
“你觉得我属于哪一种?”
“都是,都不是!”
寒鸦万点觉得平生第一次遇到了劲敌。
她的内心开始激动起来。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敌手,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面前的崔寅,六万四千年前,跟着无量先生,凭借他手中的那把射钉枪,大杀四方,虽然他不是螺旋境界的高手,但其能量比之螺旋境界的高手,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能与他交手,寒鸦万点心中又喜又惊,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她感觉到崔寅既是一个特别强大的人,又是一个特别羸弱的人。同时又觉得崔寅既不强大,也不羸弱。正是这样的敌手,让她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虚实。
双方陷入了沉默。
雨越下越大。片片竹叶,随风乱舞。
崔寅一动不动。他不动,寒鸦万点也不敢动。高手过招,就在这一动不动间,刹那芳华,决出一个高下。良久,寒鸦万点似乎忍不住了,缓缓道:“动手吧!让我看看如雷贯耳的射钉枪是怎么发射的!”
“你真想看?”
“好像是的。”
“可是看过我射钉的人,都已经死了。”
“能看到阁下打出手里的射钉,虽死无憾。”
“要不你先出刀!”
“和你一样,看过我出刀的人,都已经死了。”寒鸦万点扫了一眼地上倒在血泊中的追云骑手。
“咱们就不要学上古时代的小李飞刀了吧!”崔寅笑了笑,道:“上古时代的古龙先生和他的小李飞刀,如果他们要是知道我们今天在模仿他们的一举一动,你猜会发生什么?”
“你愿意告诉我,我何必猜。”
崔寅闻言,也是无奈,便不再言语。
双方又陷入了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中,随时都可以爆发出骇人的力量。
双方虽然又陷入了沉默,但都在暗中积蓄力量,不发则已,一发就得做到致人死地,否则将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一道霹雳闪过。
终于,寒鸦万点出刀了。年轻人总是耐不住性子。
七情六欲也出刀了。
十四把刀,漆黑一片,向着崔寅砍去。
雨珠子坠落在刀背上,破碎。
但是,崔寅依然一动不动。
霹雳闪过。崔寅慢慢地收回他的射钉枪。
寒鸦万点站立着,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惨然笑了。
“好快的射钉!”
说完这话,寒鸦万点便倒下了。这么多年,追随浮屠上人,她有些疲惫了,今天的倒下,似乎是一种解脱,她已经很累了。她本是无量妖界的一只小妖,是浮屠上人让她得以修炼成人。
七情六欲,也倒下了,但倒下的只有寒鸦万点一个。
其实七情六欲便不真的是十三个人,他们不过是谷欠留给浮屠上人用来护卫浮屠塔的十三个欲念。这十三个欲念,在不同人手里,效果不一样,寒鸦万点的修为还远远不能发挥它们的威力,如果是浮屠上人,今天倒下的应该就是崔寅。
看着倒下的寒鸦万点,崔寅忽然咳出了一口鲜血。
他再强,也不可能在浮屠上人亲手调教的寒鸦万点面前全身而退,何况浮屠上人还将七情六欲加持给了寒鸦万点。
崔寅将射钉枪放回三弦的琴盒里,继续往前走去。
地上的寒鸦万点化成了一只乌鸦,在雨幕中,挣扎着飞走了。
雨依然下着,风吹落了片片竹叶,竹叶飞舞。
第二天,雨停了,追云骑着一匹白马,疾驰在竹林里。
无量尊人知道,此番柳万物带着无量先生的信物出现,浮屠上人一定会先下手为强,于是便让追云先派出十八骑,虚晃一枪。
追云一人一马,疾驰。
竹林上空,出现了一个螺旋。
一人一马,跃入螺旋,转瞬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