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热闹的春节随着走亲访友的步伐戛然而止了，斑驳的街门垛子上面哗哗作响的对联，已经凑不齐一句完整的祝福语了。房屋土墙上大大的福字，挣脱了墙皮上的面糊，有的掉了一半，有的落在院子里，成了鸡鸭追赶的玩物······
地处辽东半岛南端一个小山村——尹家沟，一户人家屋内热气腾腾，锅灶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膨胀着，火苗窜出了灶门，灶上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火炕上尹德元来回挪动屁股，心急火燎地说：
“尹德海，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喊尹德宝？”
“喊了，他家的狗都冲了出来了，还差点咬到我！”尹德海翘着屁股冲外屋喊道，“大娘，快别烧了，炕上都坐不住了！”
“是不是热得坐不住了？”赵淑花笑呵呵地说，“天皓，把灶膛里的柴火拿出来，到外面用水浇灭了。”
“子楚，你拿个凳子垫着炕头，一会儿炕席该糊了，再拿几个小板凳给他们。”
夏天皓舀了一瓢水来到屋外，浇到烧得通红的木炭上。“吱”的一声，升腾起一股热浪，吓得院子里的鸡、鸭，四处逃窜。
“天皓哥！你干嘛呢？”
夏天皓抬头一看，原来是尹德宝急匆匆的赶来了。
“德宝，你怎么才来？赶紧进屋，他们都着急了。”
“我爸非要我喂完猪，才肯让我走。”尹德宝挠着头进了屋。
土炕上放了一张大圆桌，摆了满满一桌子菜：红烧肉、干炸丸子、酸菜炖脊骨、尖椒肥肠、红烧肘子······
夏天皓给每人倒了一碗小香槟，端起碗笑着说道：
“又是新的一年，去年多亏哥几个，没少帮奶奶干农活，我以饮料代酒谢谢大家，来！碰一下，干了。”
“咣咣”白瓷大碗碰了几下，众人一饮而尽。
尹德宝吃了一口红烧肉，羡慕地说：
“天皓哥，这都是你做的吗？太好吃了。”
“嗯，这都是奶奶教我的，你们别客气，多吃点。”
赵淑花说道：
“这些年，多亏你们几个，帮奶奶家不少忙，都多吃点。”
尹德元吃的是满嘴流油：
“天皓哥，就你这手艺不用再去学了，去哪个饭店都能当个大厨，你们说是不是？”
“德宝，你真不打算继续念了。”
“嗯，我哥给我联系好了，开春就去他们工厂学习缝纫机。”尹德宝啃着大骨头，“对了，天皓哥，你啥时候走？”
“我三月一号就走，厨师班是三月六号开课。”夏天皓接着问道，“德海，听说你今年考了全校第一名。”
“人家可是大才子。”尹德元喝了口小香槟说道，“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尹疯子？”
尹德宝放下手中的大骨头说：“没看到，怎么了？”
尹德元继续说道：“我来的时候，看到他就在外面的草垛那里。”
尹德海插口说道：“有一天，我去小卖店无意听到他们在议论尹疯子，说他是装的。”
“你可拉倒吧。”尹德宝不屑地说，“没事谁装疯干嘛，你以为他是宋江啊。”
“对呀，就是有事才要装疯。”
“你知道这是啥事？”
“不知道。”
尹德宝喝了口香槟，笑着问道：“天皓哥，你挂在枣树上的沙袋还带走吗？”
“净说笑，带它干嘛。”夏天皓笑着回道。
“天皓哥，你把飞镖带着吧，听说城里骗子可多了。”尹德元说道。
赵淑花连忙插口说道：
“去省城是去学知识，带这些东西干嘛，我看你们呀，是打打杀杀的录像带看多了。”
“大娘，我们是说着玩的。”
尹德海说：
“我来的时候，路过胡大爷家时，他正在外面的草垛往家抱草，一下没站稳，摔倒了。”
“你就站哪看着？”尹德元问。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帮胡大爷把草抱到屋里。”
“也真是够可怜了，无儿无女的。”
“小时候，没少听胡大爷讲抗美援朝的故事，他的那条腿就是在战场上没的。”
尹德元说：
“天皓哥，以后大年初一，你再去胡大爷家，把我也叫上。”
“叫上我！”
“也叫上我！”
······
大家说说笑笑地结束了一年一度丰盛的聚会。
夏子楚收拾完桌子，刷净碗筷，夏天皓也从村东头的水井里，把屋里的水缸打满了水。
赵淑花忙碌了一天，早早地去东屋睡着了。
夏天皓、夏子楚到处都收拾利索之后，来到了西屋的炕上。
夏天皓关切得问道：
“今天累坏了吧，要不你继续去上学吧，我在家陪着奶奶。”
夏子楚紧蹙秀眉：
“天皓哥，我们早就说好的事，你一天提好几遍，再说这话，我就不理你了。”
“好，不提了。”
“要不，跟德宝说一下，让他哥把我也介绍去他们厂子上班吧。”夏子楚笑盈盈问。
“不行！你就在家好好地陪着奶奶，我一年后就毕业了。到时候，手艺学成了，我就去咱们双阳市找份工作，到时候带着奶奶去看病。”
夏子楚泪光莹然：
“天皓哥，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高中还没有读完，就要去学习厨师。想着能多赚点钱，带奶奶看病。”
“你不也是为了我能读上高中，中考故意答错题。”
“你怎么知道的？”夏子楚诧异地问
“我去找过班主任，你平时学习那么好，咋会没有考上高中？”
夏天皓喝了口水，“班主任对你的中考成绩非常惋惜，苦口婆心的劝你复读，你就是不答应。”
“在农村，一个女孩子会认几个字就可以了，读那么多书没用。你可不一样，男孩子注定要行走四方的。”
“我知道，你和奶奶都是为了我，才做出这么多的牺牲。”夏天皓眼角淌出了一股热泪，“你和奶奶的恩情，我这辈子也还不完。”
夏子楚赶紧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了夏天皓：
“天皓哥，以后不许再提这事了，我们是一家人，不许计较得失。”
“别再胡思乱想了，早点休息，我去东屋睡觉了。晚安，明天见！”
夏子楚说罢，笑盈盈下了炕，去了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