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栎从没想过自己的心这么大,坐上车后没多久,竟然就那么靠着车窗睡过去了。
……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似乎回到了乌头世界,看到了那里爆发的惨烈战况。
直到“轰”得一声,大地嗡鸣,一道强烈的电磁波扩散开来,连带着将他惊醒了。
“醒醒,到了。”
耳边适时地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苏栎睁开眼,对上了龙立其稍显古怪的眼神。
“……”
好吧,只是一场梦。
苏栎摸了摸鼻子,弯腰下了车。
看着青年一脸刚睡醒的萎靡气色,龙立其心里也犯嘀咕。
这个年轻人是神经粗大呢,还是神经粗大呢?
原以为这一路上,他会想方设法地左右试探,旁敲侧击地弄清他们的目的,以将自己置于最有利的位置上——这是每个上了这辆车的人都会做的事情。
因此龙立其也早就做好了从心理上震慑他的打算。
可万万没想到,这人刚上车没多久,就旁若无人地睡过去了。
往常的套路一个没用上。
这说睡就睡,倒头就睡的睡眠质量真是……
令人羡慕。
苏栎下了车,环视了一眼周围。
车子停在了南城近郊的一条弄堂口。
一家名叫【如花网吧】的网吧招牌竖在路边,很破旧,四个亮灯的霓虹字坏了最后俩字,只剩“如花”二字在黑夜里顽强地闪烁着。
苏栎原本以为,他会被带去弄堂里的某个隐秘场所,这符合神秘的安全机关行事,但龙立其却径直走进了转角处的网吧。
网吧里冷冷清清的,弥漫着一股烟味。灯光十分昏暗,几个染着黄毛的不良少年聚在角落,嘴里叼着烟,拼桌打牌。
龙立其向吧台的老板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示意苏栎跟上自己。
苏栎跟着他转过走廊,若有所思。
这绝不是一家普通的、看着快要倒闭的网吧。
他一进来就发现了,看似简陋的装修和电脑设备,天花板的各个角落却装满了无死角的最新型针孔监控。还有那几个黄毛,模样玩世不恭,眼神却极为犀利警惕,一看就是接受过专门训练的。
自从父母失踪,苏栎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注意每个人情绪变化的细节,这种观察力让他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更让他笃信的,是走廊两边的包厢——用的居然都是价格不菲的隔音门和隔音墙。
苏栎的心里略微有了底。
这时,龙立其走到了最里侧的包厢,敲了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子,扎着利落的马尾,妆容干练,示意他们在门口停下。
龙立其习惯性地举起双手,任她仔细翻找检查了一番,便踏进了屋。
苏栎刚想跟进去,女子却拦住了他,开始在他的身上摸索翻找。
“我……我只有手机。”
第一次被异性上下其手,苏栎内心羞赧,有些笨拙地将自个儿的老式手机拿了出来。
女子却随手将他的手机放到了一边,继续面无表情地检查他的外衣。
很快,她摸出了一副眼镜。
正是苏栎从影院带出的那一副。
女子看了看这副眼镜,又抬头看了苏栎一眼,转身往里走。
苏栎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这是一间三十平左右的包厢,光线亮堂堂的,中间放着一张电脑桌,桌上却没放电脑,只搁着一份蓝色的文件夹,后面坐着一个看报纸的人。
旁边除了龙立其外,还站着两个年轻男子,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一个剃了平头,面容冷峻;另一个黑发及肩,带着些许阴柔的俊美。
二人的神色都有些沉重。
女子走过去后,将手中的眼镜放到了桌上,冲电脑桌后的人说,“头儿,是维度眼镜。”
很有辨识度的御姐音。
电脑桌后的人放下报纸,露出了一张笑容可掬的胖脸。
此人四十岁左右,脸庞很圆,眼睛也很圆,微微发福的身材,一身绿条纹的西装将他裹得像一只西瓜,看着有种憨态可掬的平和气质。
他先是拿起“维度眼镜”端详了一眼,注意到镜腿的编号后,随口说道,“我以为你会逃。”
意识到对方在冲自己说话,苏栎不由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逃?”
被称作“头儿”的胖男人说,“因为N15背叛了神塔。”
话落,苏栎的双手便被旁边的两个男子架住了,一把手枪随之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被冷冰冰的枪口顶着,这一刻,苏栎有点懵。
从对方的话语中,他判断出了一些信息:比如他以为的3D眼镜并不是3D眼镜,镜腿上刻的“N15”也不是生产编码,而是代表一个人的身份编号……又比如——
神塔是真实存在的。
换句话说,之前他差点以为是神经错乱的那场梦境,也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是肾上腺素狂飙,短短一瞬间,苏栎思考了许多。
面对此刻的困境,他冷静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确实在找神塔,但我不知道N15是谁。”
“哦?这副眼镜不是你的?”
“这是我捡到的。”苏栎补了句,“就在冒险公园的5D影院门口,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查监控。”
“我们查了。”胖男人终于看向苏栎,漆黑的双目中染上了点笑意,“事实上,在知道你在找神塔后,我们就把你的资料都调出来了。”
他翻开手边的蓝色文件夹,郎朗念道,“苏栎,男,十八岁,易洲昭北籍人士。五年前,因父母卷入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后失踪,跟随姑父一家搬到了南城……呀,资料上显示,你这五年过得不是很如意啊。”胖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栎一眼,又翻了两页资料,“性格也从嚣张顽皮的熊孩子变成了受气包、闷葫芦……”
被人扒得底裤都不剩的滋味非常难受,苏栎忍不住打断他,“既然你们都调查清楚了,还找我来干什么?”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嘛。”胖男人合上资料,示意手底下的人放开他,随后微微笑道,“况且,不是你想找神塔吗?”
被松开钳制的苏栎心里很不爽,却也明白在别人的地盘发飙甩脸是极其不明智的选择,于是冷着脸问,“你们就是神塔?”
“不。我是安全机关调查组组长,张晓栋。”胖男人顿了一下,面露惋惜地叹了口气,“很不幸,神塔基地昨晚突发爆炸。”
他指着方才架着苏栎的两个男子,“除了在外作业的陈乐和南宫……无人生还。”
苏栎惊讶了,却听他接着说,“我受命调查此次的爆炸事件,并成立合作小组收拾神塔留下的烂摊子,所以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
深夜,万籁俱寂。
橘色的路灯照在冷清的沥青马路上,淋出了一条闪闪发光的绸带,静悄悄地转弯,轻轻地飘向前方。
第三街区某中档小区,随着门禁关拢,方才还笑脸盈盈的某中年女人立刻拉下脸,恶狠狠地剐了自家丈夫一眼,“你说说你,非要瞎好心等到这时候,我们多多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就没这么晚睡过!”
说这话的正是苏栎的二婶,钱欢喜。
管右旗带红团子回家后,将苏栎的离奇消失描述成了故意抛下他们去玩儿,更是添油加醋地说苏栎抢了他的钱,使得在场亲戚对苏栎愈发不满嫌弃,夸奖管右旗大度善良懂事的同时,抱团数落起了苏栎。
钱欢喜骂得最凶。她一贯看不上苏栎,此刻更是把气撒在了他的身上,愤愤道,“这苏栎真是个靠不住的凶星,让他照顾多多,结果呢?自己不知道跑哪儿撒野去了!暖元还说他这些年长大了,性子变了许多,我看还是小时候那样!自视甚高,顽劣成性,我要是管拓,才不会答应收养这种丧门星呢!”
这话听得诛心,在外素来形同隐形人的管米忍不住为苏栎说了一句,“人家也就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没必要这么说。”
“我说错了么?他还以为是苏家的大少爷呢?”钱欢喜不以为然地“啐”了一口,“他现在就一孤儿、一乞丐!还摆不清自己的身份,能有什么出息?”
管米将围巾盖在熟睡的女儿身上,边调整抱姿,边皱眉道,“行了,你少说几句吧。”然后怕妻子再抬杠,轻声示意,“多多睡了,别吵醒她。”
钱欢喜却拉着脸,不依不饶道,“要不怎么说你是老好人呢?居然因为担心那丧门星出意外,在别人家里干等到半夜。要不是暖元打通了电话,你怕是真要去外面找人了吧?也不想想我们明天还要去你父母家拜访……”
“唔——”
这时,一道轻微的呻吟忽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钱欢喜不由停下了话头。
二人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是小区的垃圾房。
宁静的夜灯下,垃圾房里塞满了各种颜色的垃圾袋和杂物,还有一些装不下的被随手扔在了外面,堆积成了一处高高的垃圾山。
也许是半夜寂静惹人心慌,钱欢喜忍不住催促丈夫离开,“走吧,肯定是野猫什么的……”
呻吟声却再次响起:
“唔——额——”
同时,堆积在高处的两只垃圾袋微微动了动。
管米迈开脚步,想过去看一眼,却被钱欢喜拉住了,方才还趾高气扬奚落人的女人此刻怂得很彻底,嗫嚅道,“别去,万一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管米觉得好笑,“这世上哪有不干净的东西?再说这里是市中心,用迷信点的话说,人多阳气重,没事。”
他说话的时候,一只皱巴巴的手忽然颤巍巍地从垃圾山里探了出来,朦胧的灯光下,还隐约照出了几许花白的银发。
“竟然是个老人家!”
管米顿时敛了神色,把怀里的女儿抱给妻子,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一个穿着单薄的老奶奶身陷垃圾之中,似乎努力想撑着东西站起来。
管米连忙伸出手,将人扶了起来。
看到是个人,不远处的钱欢喜松了口气,原本战战兢兢的心放了下来。
扶起来的老奶奶瘦小孱弱,垂着脑袋,浑身脏兮兮的。
管米忍不住关切地问,“您没事——”
然而,最后一个“吧”字还没说出口,面前的老奶奶突然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庞。
下一秒,她猛地将人扑倒在地,张开两排恐怖的尖细利齿,狠狠地撕咬起他的颈部。
“啊——!!!”
刹那间,鲜血飙溅,惨叫声划破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