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稍微有点晒人。
后半场书,也终于开始了。
这一场,换了个年轻点的说书先生,讲的是《江仲举临安遇苏曼娘》。
兄弟二人,又忙碌了起来。
经过上午的生疏,下午就明显轻车熟路多了。
二郎穿着崭新的厚底布鞋,走起路来,更是脚下生风。
尽管累着,但心里却是有了盼头。
打他记事开始,似乎就没有一天,吃过这么多带油水的饭,更别说肉了。
平日间,能喝上碗放了麻油的肉汤,就算是过节了。
任他想破脑袋,也从来没想过,原来钱还可以这么赚。
这哪里是赚钱,简直就是捡钱!
难道自家这哥哥,自从上次摔了一跤,给脑袋磕出窍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少不得要去取取经,问问大哥是怎么回事?
论摔跟头,他二郎也是皮糙肉厚之人,一下不行,那就来两下!
也不用多,有他大哥一半的精明就行。
林翊是真没说谎,上一世,他也没给人笑过这么灿烂,更别说点头哈腰了。
重生就重生吧,不说王侯将相,哪怕给个小地主也行。
他上辈子,也没造什么孽啊!
天边的日头,终于开始西斜。
随着说书人离席而去,热闹了一天的茶肆,终于开始敛去它的喧嚣。
临街铺面的伙计,还在进行着最后的吆喝。
小吃摊贩们,也试图抓住天黑前的最后一波顾客。
至于兄弟二人,已经怀揣着重重的两包铜钱,还有糖果环饼,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哥,你说回去后,阿娘会不会吓一跳?”
二郎直到现在,都觉得像是在梦里。
老娘起早贪黑一天,也才能拿回来七八十文。
哥俩这一趟,除去开销,就有三百多钱入账,要说他不自豪,肯定是假的。
好几斤揣在怀里,就跟没事人似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将这些铜钱扔上桌时,阿娘她们既吃惊又感动的样子。
“我家二郎出息了,也能挣钱养家了!”
就在二郎喜滋滋的幻想时,林翊却是泼了盆冷水。
“这件事还是先别告诉阿娘?”
二郎急了。
“为什么?”
“听我的就是,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按照时下的物价,三百来钱,也就是五六十斤米粮。
两人累死累活一天,每人才挣不到三十斤大米,有什么可高兴的?
以后的日子,任重而道远啊!
林家现在,大概是这样一个情况。
要说一贫如洗吧,也不至于,如今庄子上,还有着二十亩水田。
粗听之下,好像还不错!
但到底是个什么概念,算笔账就清楚了!
这个年景,一亩地大概年产两到三石,取个中值,两石半好了。
二十亩,也就是五十石。
一石约合一百二十斤,这里面,除去给佃农还有朝廷的田税,大概能留下一半,也就是二十五石,三千斤。
六口人少吃点,一年怎么着,也得个一千五百斤,这就又去了一半。
一斤粮六文钱,除去口粮,换算成银钱,就是九千文。
似乎还可以!
不过除去田税之外,还有附加税,诸如曲钱、盐钱、农具钱、牛皮钱等等,乱七八糟加下来,约莫和田税持平。
正所谓田亩收一石,输官一斗,也就是十税一。
照这么算,附加税就是六百斤,也就是三千六百文。
还剩下五千四百钱!
接下来是“身丁钱”,也就是人头税,成年男子五斗,女子与小孩少点,不过一大家子加起来,也得有一石了。
这又是七百多文!
林廷云一死,林翊到了来年,也要开始纳这个钱。
另外,满十四岁未出阁女子,还得交罚款,约莫三百文。
大姐林萱儿,眼下都十六了,却依然待字闺中。
说起这个,还得怪到林廷云头上。
头两年,倒是有提亲的,不过林廷云一张口,就问人家要百贯聘金,直接吓跑了好几家,也就耽搁了下来。
好在这个年月,相比于前朝,女子的平均婚龄要晚了不少,十八九岁才嫁人的,倒也不是没有。
话说回来,只要家里有矿,一辈子当剩女都没人管。
要这么多聘金,主要还是时下流行的厚嫁。
不但是风气,也是为女子出嫁后,在夫家多拥有点底气!
林家如今日暮西山,哪里有钱陪嫁?
到最后,也只能将主意打在了聘金上。
其实到头来,娘家这边一进一出,倒是落不下什么好处,甚至为讲台面,可能还会亏钱。
要不说生女娃是赔钱货呢,大抵就是从这开始的!
这样算下来,就只剩下四千四百钱。
别急,还没完!
一年中的大头,其实是“免夫钱”!
成年男子,要为国家承担两项基本义务,俗称徭役!
一为战时运输粮草锱重,二是治理江河岸堤,或是修个城防。
那么问题来了,治理水患,修缮河堤,听着还算正常,可战时运输物资,又是什么鬼?
难不成天天打仗?
说对了,还真是天天打、年年打!
自建国以来,边境就没安生过,不外乎就是大仗小仗的区别罢了!
如果不想服徭役,也简单,官府给了解决办法,就是掏钱!
由朝廷去雇其他人,代替服役,俗称“免夫”!
这一项每年都不同,不过平摊下来,也得五贯上下。
一贯铜钱,其实是不足千文的,大概七八百钱的样子,这么一换算,也得四千钱。
回到方才的四千四百文,扣除免夫钱,就只剩下四百钱。
也就是说,二十亩良田,一年到头,只能节余四百文。
就是平日间买菜烧柴,那也不够啊!
也难怪刘氏,要去外面给人打零工。
有个大病小灾,抓上几副药,家里就该揭不开锅了!
可见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秋风拂过,河边柳丝如挂,一束一束的,挽留着宁静,舒展着清凉。
远处垂钓的老叟,偶尔挥杆抛饵。
被风划过的水面,微波粼粼。
天色有些阴沉,水墨色一般,风中,有着一股古朴的味道。
或许是错觉,但林翊觉得,的确是古朴!
以他如今的现状,未来倒是有几条路可走。
一来,可以去官府报备开荒,安心做个农人,开荒多少,就能得多少,甚至还能免些田税。
不过两辈子,他也没种过地啊!
而且开荒,也不是有把子力气就能干的,有见过只凭一把锄头,就种出地的吗?
耕牛松土,下种浇水,哪一项不得投资?
荒地上,连个水渠都没有,光凭肩挑手扛,怕是得累死!
再就是那些好地方,几乎都被人占完了,再要开荒,就只能去人烟稀少的荒山。
到时候就算开出几百亩,又从哪里去找佃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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