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卓然就在司马岚的带领下出了贫民区，左弯右拐地来到一幢高高的楼房底下，曲面光滑的建筑表面充斥着各种广告，向上几乎看不见楼顶。
“这是洛神区的地标性建筑，叫银杏，据说这个名字源于原始纪年一种可以长得很高大的树，可惜战争以后看不到这种树了。总之，一会儿我们去它顶上。”
看着卓然一脸懵懂的模样，司马岚哈哈笑了起来，冲他眨了眨眼，便像走出诊所时一样，带着他“嗖”地一下，一头栽进了面前一幅广告里，几乎也是在一瞬间，两个人出现在了楼顶。
这里可以遥遥望见整个城市的夜晚，比在高台上的视野还要宽阔，奇怪的是，没有风，也没有任何眩晕的感觉，好像底下是一汪人造的海洋，一跃就能扎进水里，自在地游动。
“放心，别看周围没有任何栏杆，但绝对不会掉下去的。除非你故意关掉传送装置，否则你往下跳，就又回到了这里。”司马岚说着，指了指前面。
在两人面前，是一个悬浮的银色椭球形建筑，如同一枚史前巨卵。
“这是银杏酒吧。每天都有很多人到这里来。算是我姐两个朋友搞的，走吧，带你吃好喝好去咯。”
司马岚先走到悬浮的球体下面，一束幽幽的蓝光便笼罩在她的周围，使她看上去如若天仙。在她的招呼下，卓然也走了过去。其实这是传送装置也是身份检测系统——他一走过去，两个人便一点点消散，做梦般来到了酒吧里面。
里面的格局很大，仿佛一个飞船舱体。有很多人，穿着各种颜色的衣服，却并不拥挤。头顶的灯光也不刺眼，而是极其温和地沐浴着这个空间里的一切。
整个酒吧的设计极其简约，却又在蓝、白、红、黄的配色中体现着一种极简的美学，酒吧里各种陈设都展示着几乎完美的曲线，给人视觉上无比舒适的享受。
卓然注意到，这里的服务员身上穿的衣服与酒吧的美学风格一样，都是蓝、白，红、黄的搭配，奇特的是，她们身材一律痩高，面容姣好，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微笑。
“别看了，都是假的。”
卓然不解地看看她。
司马岚找了个人少、靠墙的位置坐下，一边摁桌上的按钮叫人一边说：
“都是末代的机械姬，据说有段时间曾大规模生产过类人机器人，但有人觉得那是反人类的，毕竟造出的机器人也是人，也是有思想有意识的，人类拿他们来干各种活，甚至还提供性服务什么的。好像政府也怕有人制造那种战斗型的机器人吧，更怕有意识的机器人会造反灭了人类啥的。后来还出了什么反机器人协会，闹了一阵，再后来就被禁止生产机器人了。可是原来那些已经生产出来的，又出于人道，不能回收，就都用起来了，基本上都在服务行业。不过这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我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呢。酒吧里这些，是最后一代，诺！”
正说到这儿，就来了个服务员，温和地向他们鞠躬，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她的眼角甚至轻轻翘起来，里面闪动着好看的光彩，怎么看都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司马岚没有看她提供的全息投影菜单，对着她说道：
“来两块汉堡，都要板烧鸡腿味，还有薯条，可乐，经典口味，都要两份吧。谢谢！”
“请问两位需要用酒吗？”
“不了谢谢。”说完，司马岚面向卓然：
“虽然酒吧里这些都是不起眼的东西，但你一定要尝一下板烧鸡腿堡，还有这里的可乐。对了，怎么样，是不是和真人一样？”
卓然朝她使了个眼神，表示应该尊重一下面前的服务生。
司马岚哈哈笑起来：“别担心，她不知道的，她们的AI意识都被限制了的。她们设计时就是这样的，严格意义上说并不算人，也不违背什么伦理咯。”说着，司马岚冲她调皮地挥挥手：
“嗨，你好啊美女。”
服务生听她说完，仍然礼貌礼貌地微笑着点点头，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去，很快又走了回来，把食物端到两个人面前。
司马岚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盘子边一个柔软的红球，那东西居然往上漂浮了两厘米，像个活物一样抖了一抖。
“这是网站史莱姆，我最喜欢玩它了，特别是一边吃薯条一边玩它。”说完，她伸手捏住它，使劲一挤，只听“吧唧”一声，一堆红色粘液便滑到薯条旁边。
“这是？”
“你傻吗？网站酱啊！噢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对现在很多事都不了解。你先吃，我一边吃一边给你讲吧，看看我历史课还记得多少。”
卓然又看了那只小红球一眼，试着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可乐。绵柔的气泡伴随着一股清甜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
“好喝吧？这是银杏酒吧特制的可乐，要我说，就算是世界末日了，可乐这玩意也不会灭绝。”
卓然点点头，又在她的要求兼怂恿下尝了一口汉堡，味道同样很特别。
俩人一边吃着东西，司马岚一边给卓然补习起了历史：
“我想想，这样吧历史课怎么说我就怎么讲吧。现在是公元2250年，从现在往前250年到200年，也就是，我算算，对！2000到2050年，我们称之为原始纪年。话说那时候爆发了一场病毒，地球上的人几乎一半感染，很长时间来都没有找到救治的办法，整个人类世界陷入生物危机。但就是在这个病毒的肆虐下，二十多年的时间，人类生物科技和AI技术都出现了大爆炸，进而促进了人类人机复合时代的诞生。
2050年后，地球基本实现了赛博化世界，也在太空建造了太空城。不过，百年之后，社会的问题逐渐暴露出来——让我想想，那句话是怎么背的来着——噢噢想起来了，说：由于科技的飞跃和人类自身精神世界及社会体制发展上的不对等，高速发展的科技悬空了人类的精神世界，造成人赛博化后呈现严重的阶级固化。有钱有权的成为地球的掌控者，没钱没权的只能被装上义体后从事高效劳动。当然，最重要的是，太空城的人想要独立，各国政府又都想称霸，之后种种矛盾爆发，就引发了太阳系战争。历史上称为大淘汰时代，这场战争呢只持续了几天，但破坏力已经达到惊人的地步。
战争之后呢，地球、太空城都受到严重的核污染什么的。总之，世界崩陷后，人们发现无论科技多么发达，自然环境的破坏竟然是不可逆转的。
现在人类分为了地球人，环地球人两个栖息地，由一个共同政府管理，总部在环地球区，也就是太空城。我们现在是在地球上，是亚洲大陆上500多个居住区中的一个。每个区的环境都是人工搭建的。
比如咱们现在所在的洛神区，天空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保护罩，每天东升西落的太阳都是一个小型的核反应器。你有没有发现，城里都没有什么花草树木？对了，你是不知道了，每个屏障外都很危险的，没人敢擅自去，当然，你没有通行码也是出不去的。外面被称为黑原，不仅有毒气，还有很多变异的生物。洛神区悬浮的几个能量塔，还有个作用，就是保护屏障的边界。
所以别看现在生活好像很美好，其实都是表象，人类不过是，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狗尚且偷生？反正历史是这么讲的，谁知道编历史的心情好了会不会文学情怀爆发，瞎扯一通。”
司马岚像古代网红直播似的，讲的津津有味，说完她没忘记炫耀自己历史是学得最好的，不然谁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卓然安静地听着，如同远古时期的一个世外之人，不知今夕何夕也竟不知秦汉。他的心里默默地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疑问：“自己是谁？”这一疑问好像对现代人来说微不足道，可不知怎么的，它像一个小小的黑洞在脑海中形成，一点点吸取着他疼痛、焦虑的神经。
也许，这个问题将折磨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眼下，他想着还是走一步再走一步，总有一天，自己要找到自己的身份。
回过神来时，司马岚已经把自己那份食物吃的差不多了。手里攥着支笔在一张白板上涂涂画画，那张白板是她刚刚拿出的一张小卡片自动展开的。卓然疑惑地看着她。
“我喜欢画画，没事就爱瞎涂乱抹，要不要看看？”
卓然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张薄薄的白板就被塞进了手里，上面已经有了些草草的线条，看得出来是一个人的轮廓。
“准备画你来着，刚刚你出神那会儿，和这里的背景一搭还挺好看。你别看这个，往前划。”说着她已经伸出手指在屏幕上划起来。
“看这个，这个是海边，这个是诊所那条街道，这些是我的抽象画……”
卓然被迫一边欣赏着一边不断点头回应，不过不得不说，司马岚的这些作品都很有风格，确实算得上很不错的画作。
就在两人看画的时候，酒吧中央缓缓升起一个圆形的舞台，周围也突然暗了一下，几束光线集中到那里，灯光照射处正是司马熏，还另有一男一女，都穿着时尚的衣服，正准备表演。
“那女的是Lucy，那个是凯。”
司马岚朝那里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对卓然说了一句，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卓然，一边继续手头的绘画。
这还是卓然醒来后第二次看到司马熏，诊所里那个严厉苛刻的女人，现在已经摘了眼镜，坠着黑色亮片的衣服紧裹着那高挑的身子，完美地显示出一种独有的性感。远远看好像是另一个人了。
卓然听了会儿她们唱的歌，又看看周围，仍有种恍若梦境的感觉。而正在他又开始出神的时候，司马岚把笔一收，桌上的白板也往回缩成一个卡片大小。
“她们不行，就是随便搞搞。你可能不知道，当代有一个很厉害的摇滚乐手，单名一个舜，我偶像，要说真的，他玩的音乐才叫高级，不像那些二三流的歌，都是对耳朵的污染。我跟你讲啊，这个舜很神秘，每次出场都戴一个面具。传说他是个绝世大美男，而且还有人说，他不像别的歌手，不吸毒也不乱搞什么关系，你说哪有这样的人呢现在这个时代……”
卓然没有仔细听她在说些什么，心不在焉地一会儿看看远处司马熏那群人，一会儿看看她，敷衍地点点头。
“我说！你在认真听不？”
司马岚有点生气了。
卓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望着她。后者给他丢了个白眼，伸手在耳朵背面一摸，取下一个薄薄的黑色圆片，往卓然耳后贴去。
“让你感受一下，什么是快乐音乐！”
就在一瞬间，后者的听觉就被一片摇滚的声波所占领，仿佛骤然坠入音乐的世界，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随着节奏律动起来，丰富、舒适，又有种电击般的快感。
此时，舞台上已经表演完一首曲子的司马熏无意间注意到了司马岚和卓然，心底莫名有些来气。
她知道司马岚喜欢跑过来吃这里的垃圾食品，也知道她爱坐的位置。往那里一看，总能看到她和某个男生坐在一起，以前觉得司空见惯，可现在看到那男人是卓然，她竟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厌烦，总有点不详的预感。
另一边，司马岚早就把司马熏的目光尽收眼底，她喝了口可乐，看到卓然在看舞台那边，把头往那边歪了歪，说：
“别看了，我姐看上去想吃了你似的，她这人就这样，焦虑、疑心重，还爱管人。一会儿她准得过来训我。不过，到时候希望你帮个小忙。”
说着，司马岚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喷瓶，看起来像是香水，但体积却很小，只比大拇指宽一些，捏在手里几乎看不出来。
她用两个手指头捏住，让它在灯光照射下发出奇异的光芒。
“这个，一会儿她过来的时候，我会往她身上一喷，但是，这玩意喷上去的瞬间，被喷到的地方会有股冰凉的感觉，准确一点，是冰凉凉像针刺一样，的感觉。所以，你到时候就假装把可乐打翻，泼到她身上。分散她的注意力。”
说着司马岚低声笑起来，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小瓶，一副好不欢喜的神情。
卓然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哎呀你在犹豫什么？”
卓然又看了看那个小小的瓶子，用手指了指它。
“你想知道这是什么？那你先帮我，我再告诉你！放心放心、我再怎么不喜欢我姐，也不至于害她。到时候我悄悄踢你一脚作为暗号。”一边说着司马岚一边拼命朝他使眼色。
后者无奈，叹了口气，表示妥协。
“太好了，你帮我，我就把这个送给你！”说着，司马岚取出一个小小的挂坠，上面挂了一块淡蓝色的心形小石头，“这个，叫海洋之心，这可是我在市集淘到的，上上个世纪的小玩意。听说几百年前一部叫什么太太你可好的电影里，就有这东西，价值连城呢！”
还没等卓然拒绝，她就已经把它塞进了他的手里，卓然只好笑了笑，默默收了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司马熏就走了过来、连带着还有那一男一女，三个人中场休息，本来聚在一张桌子前谈论着什么的，这会儿已经来到卓然面前。
“哟，这不是我家小岚宝宝吗？今天又带新男友来店里吃东西啊？”
司马熏没有说话，叫Lucy的女人已经先牙尖舌怪地打趣起司马岚来。
只见这人穿着一件紫色抹胸短裙，露出胸脯上一朵色泽妖艳的花朵纹身，往上是一张娇美魅惑的脸，两只微微上翘的眼睛发出诱人的光芒，往下则是一对白如象牙般、修长的瘦腿，大腿根部延伸出一片同样鲜丽性感的纹身。
叫Lucy的看了卓然一眼，目光之锐利，似乎一瞬间就把他浑身上下都剃了一遍。
“露姐，你又嘲讽我了！这不是我新男友，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噢？熏姐说的那个，救了你的神秘人”，说着她把头转向卓然：“就是你？”
卓然把目光和她对上，静静地点了点头。
“还挺俊的嘛，看起来也还很年轻……”正说着，她就伸一只手去作势要撩他的脸。
卓然把眉毛一拧，脸立刻往后退了几厘米。
“哟～”Lucy只好笑了笑，收回手去，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却让人觉得莫名的舒适。
“我说露姐，你就别打人家主意了。给你介绍一下吧，他叫卓然。”说着面向他，“这个是Lucy，跟我叫露姐就行。那位是凯，但我通常不叫他哥，虽然他年纪最老。”
“说谁老了？”凯把脸一横，走上前来，这人眼圆脸方，五官硬朗有力，身体一看就很结实。
司马岚嘿嘿笑着，连忙道歉，又给两人讲起她今天如何如何带卓然去贫民区，以及他对现代甚至历史全然不知的事……
几个人就这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气，唯有司马熏一言不发，白天心里窝的火还没有地方发泄，这会儿更是有些恼怒。
“够了，司马岚，不是跟你说了不用再多管闲事？能做的我们都做了，现在你也不欠人家什么。”
司马岚这一听，本来还嬉皮笑脸的，一下子变了脸色。转身正视着她，一字一句，声音冷厉地说道：
“司马熏，你还有没有心了？”
“你再说一遍！”
这话像一颗冰锥刺痛了后者，她的脸一沉，心里也忽然冷了半截。她朝前面走了几步，站在司马熏旁边，低头和司马岚四目相对，目光相接处似乎火光崩溅、再多一秒就会轰然爆炸。
就在这时，卓然感觉自己腿上被踹了一脚，正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的他幡然醒悟，想起要把可乐打翻在司马熏身上。
在司马岚的预想中，这时卓然应该趁机假装生气，一拍桌子站起来，顺便把桌上的半杯可乐撞翻，泼到旁边的司马熏身上。同时她就能趁乱把那玩意喷到她身上。
然而，只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全场紧张的氛围中，缓缓伸出了两根手指，挨近可乐杯，一用力，将它弹了出去。
没想到他这轻轻一弹，后者像嗖一下就飞出桌面，准确落在司马熏身上，炸开一片褐色的水花。
完美——如果单就这个手法和杯子飞行的轨迹而言。
然而，司马熏见状，原本窝着的一肚子火，瞬间爆发！她往前一挺，一伸手拍在桌上，“啪”地一声，将剩余的小半杯可乐也震飞到地上。
“给我滚！”
司马熏一顿发作后，憋红了脸。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卓然撕碎，这明摆着就是挑衅啊！但她还是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怒气，阴沉沉地盯着眼前这个一脸云淡风轻的男人。
连司马岚都看傻了，差点忘记喷那瓶液体，幸好趁司马熏怒吼时迅速完成。回过神来后，赶紧拉着卓然跑路，留下一桌三人，变成三个人形立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