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灯，香薰，尼古丁。
小女孩躺在柔软的沙发里，耳边是心理专家的轻声细语。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跳下来吗？”
“……”女孩闭着眼，在昏昏沉沉中沉默了很久，才机械一般麻木地开口，“因为她很伤心。”
“那她为什么伤心呢？”
“……因为爸爸不爱她了。”
“爸爸爱谁？”
“……爱魏阿姨。”
“你还记得妈妈跳下来是什么样子吗？跟叔叔描述一下。”
“……”这一次的沉默尤其的久，她渐渐咬紧了牙关，额头沁出冷汗，整个身躯都轻轻颤抖起来，可心理医生并没有作出安抚，反而跟没看到一样，继续用轻如梦呓的语气说了下去。
“是不是有红色的血？就像花一样浓郁的颜色，你见过红色郁金香吗？妈妈的血淌出来，就像满地的红色郁金香，还有折断的肢体，你看到了对不对？手臂和膝盖都扭转着，就像你的机器人玩具一样，她的头发铺得满地都是，像你坏掉的芭比娃娃，她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的？她是不是在看你？你知道她想对你说些什么吗？”
女孩的颤抖越来越激烈，终于化作了止不住的剧烈痉挛，同时她嗓子里发出稚嫩尖锐的叫喊，眼看着马上就要醒来了。
——医生却猛地起身压住她瘦弱娇小的身体，用陡然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步步紧逼，如同杀手用枪抵住了女孩的额头，让她不得不将她的每一句话都装进脑海里。
“你看到了！你妈妈是睁着眼的，她在看着你，在对你说话，她要你给她报仇！要你杀掉害她伤心的每一个人！如果你做不到的话，你妈妈永远都不会闭上眼睛！”
——
“啊！！！”
女孩尖叫着猛地坐起身来，她急促的呼吸着，瞳孔惊恐地扩张，冷汗几乎要浸湿她的全身。
一道幽暗的光从旁边洒过来，她缓缓抬头，看见了坐在对面一脸温柔的心理医生。
“好孩子，你已经睡了一个小时了。”他彬彬有礼地翻开治疗手册，“如果休息够了，就让我们开始治疗吧。”
女孩怔怔地盯着他，茫然的神情底下，眼底却全是幽冷的光。
·
心理治疗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最后交给傅家管家的纸页上，清楚的写着“精神分裂症、躁郁症“这个结果。
检测结果在两个小时内便传遍了整个上流圈。
傅家前夫人跳楼的新闻登上了新闻头条，很快又被傅家压下去，然而网络上的热度能压，圈子内部的传闻却压不了，如今又加了一个傅大小姐成了神经病的新闻，淮川内部简直整个沸腾了。
无数人在内部论坛或者私密朋友圈里讨论着此事。
有人在可怜这位为情疯狂的前夫人，有人却觉得她是个傻逼；有人在取笑傅家出了这么大的丑闻，有人却在同情傅晏白遇上这么个疯子；倒是在傅盏身上，且不管心里到底怎么想，各大世家表现出来的都是一面倒的同情。
如果只是亲妈死了也就罢了，说不定反而能在傅晏白那里捞到同情分，由此招来更多的疼爱和偏心，可她偏偏抽到了最坏的结果——精神病。
在诊断书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便都明白，这位傅大小姐，只怕要成为傅家永远的弃子了。
毕竟这样的孩子，就算好好长大了，谁家又敢娶呢？
而不能用作联姻的话，傅家的女儿，就只剩下被放弃一个结局了，或许是随便嫁给一个次等家族的私生子，再或许更糟，她会被永远困在精神病疗养院里，不多时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成为一个彻底的透明人。
这样的人生，倒不如和她妈妈一起死了的好。
——许多人都这样认为着。
·
而此时此刻，已经被所有人默认为傅家弃子的傅盏正躺在疗养院的一棵枫树上晒太阳。
这地方靠近角落，僻静，适合想事情。
阳光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照出一片玉般的色泽，而她脑海里正回想着昨天听到的那个电话。
昨天下午，她被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带到催眠治疗室，房间里古怪的香气以及让人昏昏欲睡的氛围让她从一开始就保持着警惕，一边咬破了舌尖保持清醒，一边又装作昏睡了过去，这才让她意外的听到了那通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熏香太过自信，那个医生竟然按了免提，让傅盏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通话内容。
“还有一天，傅晏白就要回来了。”
一个柔媚的女声从手机那头传来，“不管你怎么做，我要让他看见一个精神失常，无药可救的大女儿。”
“这么一件小事值得你再三打给我吗？”医生一边换衣服一边笑，“一个小屁孩而已，催眠后随便诱导几句就好了。”
“最好是这样。”那个女声顿了顿，温温柔柔地继续道，“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让她当着傅晏白的面攻击我……或者攻击傅晏白也行。”
医生有些惊讶：“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如果不这样的话，傅晏白又拿什么理由彻底放弃她呢？”那声音含蓄地轻笑，“我要让她永远留在疗养院里，做一个被困到死的疯子。”
电话挂断，医生无声坐到沙发前来，对着昏睡的女孩，开始了不像话的诱导。
傅盏也就顺其自然做出普通小孩该有的反应，最后果然得到了那一纸不出所料的诊断书。
·
还真是够狠的。
傅盏在心里嘟囔。
一点都不比她父皇那些各有千秋的后宫差，这位傅夫人如果穿越到大成，想必也能靠着宫斗杀出一条血路来吧。
如果不是她过来了，小傅盏即便没有因为目睹亲妈跳楼而猝死，只怕也迟早被这个后妈整死。
而现在，即便是她过来了，也暂时找不到什么能成功脱身的好办法，毕竟傅盏才七岁，哪怕她接收了傅盏的全部记忆，对这个世界也依旧了解不多，再加上目之所及，小傅盏身边根本没有一个帮手，甚至全部都是敌人，在如此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傅盏叹了一口气，正要在粗壮的树干上舒舒服服地翻个身，下一秒便听见了呼啸的风声。
她漫不经心睁开眼，偏过头。
秋冬交替的季节，郊外的天空格外晴朗透明，她所在的这棵枫树立在院墙的角落里，从她这个位置偏头平视过去，正好能看见一只攀上围墙的手。
修长，细瘦，指骨微微凸起，让她想起陈朝上贡的上好骨玉，漂亮得让人爱不释手，可惜白璧微瑕，那四只指骨不知为何破了皮，泛着干涸血液的红色。
两只手都是如此，却也只是在傅盏眼里一闪而过，一秒后，手的主人便蹬着墙壁翻了上来。
他动作快而流畅，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很快，傅盏就看见了一个猫一般的少年。
这只猫显然是个熟练工，他轻巧翻过围墙后，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就攀着枝条朝枫树上跳了过来。
可就在双脚离开围墙的那一瞬，少年的眼瞳终于透过红叶看见了躺在树干上的女孩。
鞋底已经落在常用的粗壮枝干上，身体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无法保持平衡，眼看就要摇晃着倒下去的时候，女孩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可傅盏显然忘了自己此时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骑马射箭样样出色的大成太子了，七岁女孩的重量并不足以阻止少年下坠的趋势，她反倒被扯了下去。
树枝摇晃，枫叶哗啦啦地响。
短促的风声后，两人双双跌落在树下厚厚的落叶里，溅起一片橙红。
低低的闷哼响起，傅盏从少年单薄的胸膛上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睛。
傅盏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