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给你订了一束花。”
天色将晚，傅晏白和魏紫要离开了。
傅盏不想继续在医院受折磨，本想抱着傅晏白的大腿跟他一起走，可何医生一再以专业角度劝说，再加上魏紫在一旁虚弱咳嗽，傅晏白竟就真的拒绝了，只说明天还来看她。
傅盏当即就不爽极了，到现在也没摆好脸色，只呆呆坐在床上，装她的小神经病。
此时临走之际，魏紫出去又进来，傅盏便下意识抬头看去。
那是一束鲜艳热烈的红色郁金香。
大捧的花朵映入眼帘时，傅盏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便是在某段描述中重复出现过的，那红色郁金香般的血液。
它们盛开在她妈妈的身体之下，映着那已经死去的惨白皮肤，不断蔓延燃烧。
花束在傅盏怔忪的凝视中越来越近，紧接着，魏紫又拿出了两个盒子。
“还有礼物。”
她先把花束放下来，又把两个大盒子放到床上，伸手细致拆开，一边拆一边笑：“这两个，一样是心唯心心念念许久的，一样是阿宸心心念念许久的，阿姨一个都没买给他们，全都给阿盏了。”
第一个盒子被拆开。
那是一个黑发的芭比娃娃，魏紫把它拿出来，放到了傅盏手边。
然后是第二个盒子。
那是一个黑白的机器人，依旧是那只养尊处优的手，她把机器人扭了几下，直到胳膊与腿都呈现出曲折畸形的模样，又放到了她手边。
“怎么样？阿盏喜欢这些礼物吗？”
傅盏愣愣地抬头看她。
一张无害的天使般的面孔，爬满温柔的微笑，映在她的瞳孔里，却和那个在昏暗中对她低语的声音重叠。
“她的手臂和膝盖都扭转着，就像你的机器人玩具一样，她的头发铺得满地都是，像你坏掉的芭比娃娃……她的眼睛是睁开还是紧闭的？你看见了吗？”
……
这一瞬间，傅盏终于明白了，何医生为什么要在她耳边用特定的比喻来形容那具惨白的尸体。
即便她根本就没有真的被催眠，那惨烈的画面也依旧不断地出现在脑海。
红的血，惨白的皮肤，扭转的四肢，还有大睁的眼睛。
傅晏白在门口看着他们，姿态轻松，语气淡淡的：“阿盏，还不快谢谢你魏阿姨？”
“你这人，我给阿盏买东西不是应该的吗？”魏紫转头嗔了他一眼，态度亲昵，“要你来做假好人。”
“行。”傅晏白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甚至耸了耸肩，“算我错。”
……这一切都仿佛一场离她很远的梦境。
她眼前分明全是血色，全是那个女人大睁的眼，却又在这血色中清楚地看见了面前女人的微笑，以及微笑底下急迫的挑衅和憎恨。
[就这么得意吗？]
傅盏听见自己心底冷冷的声音。
她的灵魂仿佛在一片喧嚣中居高临下，冰凉地俯视着面前正在努力挑衅她，想要她失控的女人。
[就这么想要我变成一个疯子，这么想毁掉我，这么想让傅晏白抛弃我吗？]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找死吗？]
最后，傅盏听到那个声音在脑海里说。
[那么，如你所愿。]
——
幼嫩的手抓住了手边吃饭用的叉子，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境下，银光在灯下冷冷一闪。
血色喷溅而出，甚至洒到了门边傅晏白的衣领上，他眨了下眼，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那女孩慢慢在床上站起来；直到她眼眸冷冷，以平视的姿态，却是俯瞰的眼神盯住魏紫；直到她手里的银叉淌下血来，滴到被子上，浸出一滴猩红。
魏紫茫然地看着她，在女孩明亮冰冷的眼瞳里，她缓缓摸上自己的脸。
三条深而痛的痕迹横贯在上面，她拿开手，看见满指艳丽的红。
可怕的尖叫声仿佛要冲破屋顶，这一瞬间再也无法遏制本性，魏紫条件反射般的猛地推倒了傅盏，就在她想要扑上去掐死这个小畜生的时候，傅晏白一声焦躁担忧的“魏紫”突然唤醒了她混乱中的神经。
即将出口的恶毒咒骂顿时一卡，一秒后又变作了歇斯底里的痛苦哭泣。
这次不再是假哭，她摸着自己面目全非的脸，哭得真切哭得恐慌，哭得痛不欲生——她的确想要傅盏攻击她，可在她的预想中，不该是这样狠戾可怕，甚至可能会让她毁容的攻击啊！
呼叫铃被疯狂暗响，傅晏白把魏紫抱到了床上，抬头就瞪住了跌坐在床上的傅盏，眼底尽是不可置信的暴怒：“你是不是疯了？！”
傅盏抬头看着他，眼神茫然了几秒，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沾血的叉子，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手里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似的，她被吓得一个哆嗦，叉子瞬间从她手里掉下来，接着她竟然也慌慌张张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往傅晏白的方向爬。
病房里，一个女人一个女孩的哭声交织成一片，小的那个还一边爬一边哭着喊爸爸。
魏紫险些被气得晕过去。
而傅晏白只能：……
饶是怒到了极点，他也不得不对着这个场景惊呆了一秒。
然而只这一秒，也足以让瞬间积攒的暴怒软下去了。
“你还有脸哭？！”
依旧愤怒而严厉的呵斥，却已经没有了最开始不可置信的山崩般的压迫感了。
魏紫的哭声不免一顿，而此时傅盏已经爬到了傅晏白手边，还想往他身上蹭，男人烦不胜烦，一指头把她戳开了：“一边儿呆着去！”
全程不过十多秒的时间，何医生并一位主任医师已经匆匆赶来，看到床上女人的惨状，他们不由得都是一惊。
再看一眼那根沾血的小孩用的叉子，以及哭得可怜兮兮满脸眼泪的小女孩，不知为何，何医生心底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凉意。
·
因为需要查看伤口，傅晏白给医生稍微让了点位置，但魏紫始终紧紧抓着他的手，他便也没有离开病床。
傅盏一直在哭，魏紫倒是停了哭声，只时不时的抽噎一下，柔软隐忍地叫医生轻一点。
傅晏白听得又渐渐冷了脸，面无表情地瞥向傅盏。
小丫头却似乎毫无察觉，一双大眼睛哭得水汪汪的，眼皮都快肿起来了。
傅晏白再度把她要抱上来的小胳膊推开，漠然道：“傅盏，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女孩不说话，只哇哇大哭，又要伸手抱他。
傅晏白不为所动，再次拨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继续道：“魏阿姨给你送了花，送了你弟弟妹妹都想要她却没给买的礼物，你却用武器伤害了她？你真的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最后一句他已经问得有些阴冷切齿了，似乎是在为女儿是这样的人而感到愤怒和不堪。
傅盏却依旧好像什么都听不懂，她只拼命摇着头，流着泪尖叫着要往傅晏白怀里靠：“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阿盏的头好痛，阿盏什么都不知道，爸爸抱我！爸爸说了最爱我的！”
她撒泼打滚吵得人头疼，傅晏白好不容易积攒的情绪又被泄了气，只紧皱着眉后仰身体试图躲开这个发疯的小崽子，可他一旦离开床边，傅盏必定会跌下来，最后只好一脸忍耐地任由小家伙尖叫着扎进怀里，咬牙切齿地说：“你少给我撒泼！都是谁教你的坏习惯？这件事很严肃，你要……”
“哇啊啊啊啊啊——”
“傅盏……”
“阿盏不知道哇啊啊啊啊，阿盏头晕晕的，阿盏头好痛，爸爸抱抱！”
“……”
被何医生挡着，在傅晏白看不到的角度，魏紫脸上带着血，睁着双眼，已经气得面目狰狞，连手都剧烈颤抖起来。
傅晏白还以为她是疼的，心有愧疚地用力握住她的手，正想安慰两声，却又被怀里的小崽子打断了思路。
“爸爸爸爸阿盏头痛！爸爸吹吹！”
傅晏白：……
他怀疑他女儿不止是精神失常，还智力倒退了，而且起码倒退了三岁，否则哪有七岁小孩还这么说话的？
被怀疑智力倒退的傅盏终于得偿所愿窝在了男人怀里，傅晏白还在她耳边说一些教训的话,可她根本充耳不闻，不痛不痒。
就着这个傅晏白绝对看不到的角度，视线从两个正在忙活的医生中间穿过去，她对上了魏紫看过来的眼神。
保持着脸上委屈巴巴的哭泣表情，傅盏对她冷冷地扯了下嘴角。
不是迫不及待想让我当着傅晏白的面攻击你吗？不是无论如何都要我变成精神失常的疯子吗？
现在如你所愿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病房里灯光刺眼，小女孩窝在男人宽阔的怀里，脸上还挂着可怜兮兮的眼泪，嘴角一抹淡淡的弧度却如同深渊里的魔鬼，让人即便是在温暖的室内，也依旧从背后升起一股森森的凉意。
魏紫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