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先是一愣，随后察觉到自己脸上有些僵硬的凉意，才意识到是还没来得及清洗掉的小丑脸谱，吓到了对方。
“我。”
苏幕的声音有些平淡，有些飘忽，像是下一刻就会被雨声冲散。
夏茗在起初的惊愕后，也认出了诡异脸谱后面的苏幕，眉头一挑，眯了眯眼睛，沉默了片刻后，手中拎着的袋子毫不客气的砸向了他的面门。
“你这是在弄什么，大白天化的这是什么鬼东西，又搞行为艺术吗？”
苏幕此时身体依旧虚弱，甚至被迎面而来的袋子上的冲击力砸的一阵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还感到一丝疲软。
夏茗摘下白色鸭舌帽，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摘下口罩，将盘起的长发解开，长出了口气。
雨天本就让人有些气闷，更何况她这一路裹得严严实实，唯恐被路人认出来。
她撇了眼大开的窗户和已经被打湿了的窗帘，微微皱起眉头，有些奇怪。
苏幕一直都是个很细心干净的人，做事也很有条理，甚至可以说有些极端的洁癖，怎么会任由窗户打开，雨水洒落在地板上？
但她没有问什么，只是径直走向窗边，关上了窗户，伸了个懒腰，坐到了苏幕的一旁。
她脱下拖鞋，环着膝盖在沙发里缩成一团，用柔软的毯子裹住自己的身体和后脑，一边的脸颊紧贴在靠垫上，有些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她很累，很累。
累到不想问问苏幕这一个月的时间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她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而且这些对她来说，其实也并不是很重要，或者说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不是 那么重要。
只要太阳依旧每日从东面升起，只要苏幕还在自己身边，一切就都没什么。
就像苏幕常说的：
“这丫头总是这么没心没肺。”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命很好，可能真如苏幕所说，没心没肺的人总是命要好一些。
所以在那段枯燥漫长的故事里，她才会遇到了苏幕。
那真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久到夏茗甚至已经记不清故事的开端。
那也是一座很普通的小镇，没有什么悠久的历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观。不算贫困，更谈不上繁华，除了一条过于干净的河流。
“平凡”是小镇中唯一的主旋律。
夏茗和苏幕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小镇里，一起消磨着漫长而枯燥的时光。
她确实想不起什么时候认识的苏幕，哪怕追溯到记忆的尽头，依旧能看到苏幕的影子。当她问苏幕的时候，他好像也不记得了，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又仰起好看而欠揍的脸，翻着白眼的回答道：
“在哪捡到你的吗？啧啧，还真没什么印象了。”
尽管她和苏幕都是孤儿，但相依为命好像并不适合用来形容他们。
因为他们生活的并不能算的上辛苦，苏幕总是能解决所有事情，哪怕在那个平凡普通的小镇，苏幕依旧很耀眼，很出色。
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有的时候夏茗甚至会怀疑，或许苏幕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因为他过于理想化的美好了。
他可以轻轻松松的考上年纪前几名，运动神经也同样出类拔萃，就连镇上唯一算得上的名人的一位画家，也认为苏幕很有灵气。
那时候，世界好像一直都围绕着苏幕在旋转，哪怕背着自己这么个拖油瓶，夏茗也从来没有在苏幕的脸上看到过压力和窘迫。
他好像永远都从容不迫，轻松写意。
在夏茗记忆中，小镇里最印象深刻的一幅画面，是苏幕在周围人的簇拥中，神采飞扬，而自己远远的吊在人群的后面，慢慢悠悠的拖沓着脚步，无所事事的晃来晃去。
夕阳渐渐落下，绵长的小路上最后只剩下了自己和苏幕两个人，两个高矮不同的影子也渐渐融在了一起。
“木头，其实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为什么任何事情你做起来都那么轻松简单啊？”
少年听着拖油瓶幽幽的埋怨声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那个丫头会这么觉得，但却没有回应，只是弯起了眼睛，勾了勾嘴角，不顾女生不满的反抗，伸出右手肆意的揉了揉她的头顶。
待女生抱怨着跑出了很远，少年才垂下了肩膀，沉默了片刻后，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啊…………挺没劲的啊~”
后来，高中毕业，苏幕带着她离开了那座小镇，来到了繁华的帝都学习生活。
故事也好像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就像是什么人按动了加速键，又或许……帝都的生活本就和小镇不同。
苏幕考进了帝都美院，在离校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小小的出租屋，整天忙来忙去，打工、学习，还要照顾自己这个拖油瓶。
而自己好像依旧没心没肺，窝在出租屋里无所事事，或者穿着宽大的运动服在大学城里闲逛，偶尔在苏幕闲下来的时候，会一起看看电影，吃些东西。
但好像苏幕渐渐的越来越沉默，他不像以前的那样从容自信，眼睛也不再明亮，他好像越来越疲惫，越来越安静。
只是偶尔看着自己出神的时候，夏茗才能恍惚的看到那个小镇里的少年。
帝都的生活和夏茗想象的不同，苏幕好像突然间不再无所不能，她甚至偶尔能在深夜里看到窗外的阳台上会亮起火星，和白色的烟雾。
帝都阴霾的天气好像浇灭了少年的雄心壮志，但两个人却默契的并没有谈论这些。
夏茗知道苏幕习惯自己背负一切，面对别人依旧温和阳光，对自己也依旧是那个白烂无赖的少年。
而自己好像也习惯了拖油瓶的角色，习惯了看着他的背影。
生活总会好起来的。
……
应该吧。
再后来，夏茗在苏幕的校园门口等他的时候，遇到了个穿着干练精致的漂亮阿姨。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或许是个……算得上漂亮的拖油瓶？
练习、出道、大火、出专辑、再是演电影，命运这次好像眷顾了没有做过任何尊卑的自己身上。
还是说是苏幕的辛苦，最后回报给了夏茗？
生活是好起来了的，当然，在她的潜意识中，生活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
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成功，在夏茗的生活里却只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她甚至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弄懂，只是懵懵懂懂的跟着生活的脚步。
帝都的生活很精彩，也很繁杂，夏茗第一次感觉到了辛苦疲惫的滋味，但还好一直有苏幕陪伴。
生活真的好起来了，她租了个干净精致的大公寓，苏幕不再需要为了生活奔波。
只是依旧安静沉默，甚至更加严重了，但每天无论多多忙，都会抽时间来看自己一眼。
或许自己应更加努力些，苏幕就会真的轻松些？
于是夏茗更加努力，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有的时候，自己背台词到昏睡在椅子上的时候，也会察觉到一种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她能感到，苏幕陪就在自己的身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木头，我……好累啊。”
时间慢慢过去，苏幕也依旧不知道忙些什么，但陪着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多了。甚至有一天，苏幕就这么坐在自己拍戏的地方呆了整整一天，就只是看着自己。
但夏茗却感到很安心，好像自己心底一直压抑的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
但第二天，苏幕消失在了这座城市里，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这是自己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月，也是最难熬的一个月。
苏幕去了哪里？
夏茗第一次觉得帝都是这么大，这么陌生。
苏幕无力的躺在沙发里，看着墙上慢慢转动的时钟，感受着力气渐渐重回自己这副躯体。
雨声掩盖了公寓里的沉默，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木头，你还在那里打工吗？”
夏茗的声音有些含糊，听起来像是在半睡半醒中的梦话。
苏幕偏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生，皱起眉头。
他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剧本”和“角色”，甚至有些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曾经就以苏幕的身份生活了很久。
又或者是，他……本就很擅长“扮演”。
身旁的沙发里，夏茗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光线从窗户外洒落进来，照射在她柔软的额发上，黑色的连衣帽包裹着她的后脑，苏幕能看到在光线下她脸颊上柔软的绒毛。
短暂的沉默后，苏幕捂住了额头，晃晃荡荡的来到了洗手间的洗漱台前，一点一点的清洗干净了自己脸上的油彩。
看着水池中晃荡的彩色液体，苏幕皱起了眉头，然后抬起头来，平静的盯着眼前镜子里的自己。
“所以……你又是什么东西？”
干净的水滴顺着苏幕的脸颊流下，微湿的额发下目光异常的平静，他明明已经完全清洗干净了自己脸上的油彩。
但面前的镜子里自己，依旧画着一张诡异的小丑脸谱。
崭新如画，清晰诡异。
一半冷漠，一半微笑。
而脸谱好像也听到苏幕的询问，平静的目光渐渐戏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