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的怀抱柔软香甜，凤栖梧渐渐睡着了。
这婴儿的身体毕竟体力有限，一日里倒有大半的时间在梦里。
洗三之日，李千言的宫里很是热闹。
“娘娘一举得两凤，真是可喜可贺！”
“两位公主粉雕玉砌，长大必定倾国倾城！”
……
各宫娘娘及前来贺喜的宗亲、诰命等络绎不绝。
凤栖梧被奶娘抱着，在殿阁里听了不知多少箩筐的吉祥话，面前的贵妇们一个个穿金戴银，晃的人眼花缭乱。
再撇过头看看被另一个奶娘抱着的自己那位双生姐妹，早已是睡的王朝马汉、人神不知了，怪道这群娘们都挤到自己跟前来了！
“陛下驾到～”门外的太监那嗓子活像是呛了灰的母鸭子，震得凤栖梧一时间睡意全无。
出生三天，亲爹才来，可见凤斯瀚多不重视李千言母女。
不过凤栖梧一点儿也不期盼，经历了上一世的苦楚，她早已明白，这位亲爹原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不见才好呢。
“都平身吧。”凤斯瀚面上倒是带着微笑，乍一眼看去还以为他真的很喜欢这对双生女呢。
不过凤栖梧才不上这道儿，凤斯瀚的眸底明明尽是敷衍和轻视。
“爱妃，辛苦你了，你一下子送给朕两个女儿，朕心里很欢喜。只是这几日国事繁忙，一直不得空来看你们，爱妃不要怪朕啊～”
“呕～”凤栖梧心头一恶心，没控制好，一口奶就吐了出来。
“哎呀，大公主吐奶了，想是人太多了闷着了……”奶娘抱着凤栖梧，赶紧把奶渍擦干净。
“怎么了？这是生病了吗？”凤斯瀚的关心倒是装的很像，“抱过来朕看看。”
可是凤栖梧刚被凤斯瀚抱在怀里，就又呕了几口奶，吐的凤斯瀚满身满手都是。
凤栖梧当然是故意的，原本她还想着要不要来点更劲爆的，比如给凤斯瀚身上拉个屎什么的，无奈现在好像没那个感觉。
“叫太医来瞧一瞧……”凤斯瀚的脸黑的像锅底，赶紧把凤栖梧交给了奶娘。
“苏额，快打盆水来，给陛下擦洗……”李千言哪里想到凤栖梧这奶吐的这么应景，吓得赶紧上来给凤斯瀚擦衣服。
凤斯瀚虽然心里嫌弃的要死，可是现在人这么多，他又不好发作，只能硬着头皮：“不妨事的，爱妃。”
说起李千言和凤斯瀚能在一起，简直是段孽缘。
当年大夏初立，国小民弱，所以一直向东边同为游牧民族出身，但已立国数百年的大燕交好纳贡。
凤斯瀚是大夏太祖的庶长子，虽然军功彪炳，但是外戚实力相比于其他皇子就薄弱的多。
那年，他作为大夏使节前往大燕国都交岁贡，宴席间一眼便相中了大燕王族郡主李千言——大燕摄政王的嫡长女。
凤斯瀚看中的当然是李千言的出身，李千言是当时大燕皇室唯一的女孩儿，金枝玉叶，贵不可言，相貌、姿色倾国倾城。
为了顺利登上太子之位， 也为了得到大燕的支持，凤斯瀚可是使了各种手段将李千言哄骗到手。
只是不知道凤斯瀚当年用了什么手段，李千言明知凤斯瀚已经娶妻，尽然甘愿自降身份愿意以侧妃之位嫁给凤斯瀚。
李千言为此当时险些与亲爹摄政王李照域撕破脸，碍于当时大燕内部政权更迭动荡，老爷子拗不过自己的闺女，才应允了这门亲事。
起初凤斯瀚对李千言自然是捧在手心，百依百顺，登基之后更是架空皇后，将六宫之权尽数给了李千言。
但是随着大夏不断开疆拓土，实力也渐渐增强，凤斯瀚开始渐渐暴露出他从一开始就渴望征服更为富饶的大燕的野心。
这些年，李千言何尝感觉不到凤斯瀚的变化，然而帝王心机，实难揣测，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生个儿子，凤斯瀚就会像从前一样和她恩爱。
“母亲现在恐怕还没明白过来，即便是生出个儿子，这个皇子对于大夏来说，永远都是眼中钉肉中刺。”凤栖梧看着面前对着凤斯瀚小心翼翼的母亲，心里又急又气。
有一半别国血统的皇子，永远不可能继承皇位。
身体里流淌着别国血液的皇子在本国人的眼里，永远都是别国安插在本国的一尊傀儡，搞不好随时会危及江山社稷，这个道理凤斯瀚更是明白。
重生一回，凤栖梧现在看得更清楚，上一世自己和弟弟之所以会被压制、被流放、被囚禁甚至被杀戮，永远都任人宰割，恐怕就是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大燕皇族的血。
“不，我不会就这么袖手旁观的，凤斯瀚，你欠我母亲的，欠我和弟弟的，今生今世，我要你拿命来偿还！”凤栖梧此刻的小脸儿皱巴成了一团，紧紧捏着小粉拳，瞪着凤斯瀚。
“臣妾无能，没能一举为陛下诞下龙子，还请陛下降罪。”李千言一边给凤斯瀚擦着手，一边有些难过地说道。
“爱妃说的这是哪里话？本来朕盼的就是女儿，你一下给了朕两个，朕高兴还来不及。”这倒是实话，比起一个让他膈应的皇子，公主显然好处理的多。
“陛下真这么想？”李千言显然没有怀疑这个男人。
“真的啊，朕还准备给你升个位份，升为皇贵妃吧。”凤斯瀚知道李千言会推辞，她有强大的娘家，她才不在意位份。
“臣妾又不是为这个……哼……”李千言果然不要。
凤斯瀚上前握住李千言的手，顺势就要把李千言压倒，柔声细语道：“那爱妃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要不是凤栖梧见过上一世凤斯瀚能小人到什么程度，冲着凤斯瀚现在这个诚恳劲儿，连她都快信了凤斯瀚的鬼话。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真呕……”凤栖梧看着又吐了一口奶。
“哎呀，陛下，这么多人呢，别闹……”李千言红着脸挣开凤斯瀚，“陛下有空在这里寻臣妾的开心，不如正经想想两个公主的名字。”
“这个自然，我凤斯瀚的长女和次女，取名自然马虎不得。”凤斯瀚直起身子，来到书桌前，拿起了毛笔。
“爱妃，还记得我们大婚时，婚房门口贴的对联吗？”凤斯瀚一脸柔情看向李千言。
“凤落梧桐梧落凤，珠联璧合璧联珠。”毕竟是恋爱中的女人，李千言眼中的爱意立刻就涌了出来。
“公主嘛，原就不必遵循皇子的排行，如今双生女落地，朕觉得想必正好是应了我们新婚时的喜联，既如此，大公主叫‘凤栖梧’……”
“谢天谢地，我还是我。”凤栖梧松了口气，最怕重生跑到别人身上，那就不好玩了。
“至于二公主……便随和大公主一样，随个栖字，再取剩下的桐字，叫栖桐吧，也正好应了她们姐妹的双生缘分。”
“凤栖梧、凤栖桐……”李千言默默念着两个名字，心里一阵暖流，看来皇上还是念着旧情的。
“咳咳…还能再草率点吗？对联取名法，绝！这不想动脑子也不用这样吧，还把我娘迷的一愣一愣的……”凤栖梧的一个白眼，几乎是翻到了天灵盖。
不过，多出来的那个妹妹，究竟是个什么变数？
凤栖梧转过头，看向另一个奶娘怀里还在沉睡的凤栖桐，心里隐隐觉得有些担忧。
人生，再次变得不可预知了呢。
看着恋爱脑的李千言，凤斯瀚心里可是得了意，糊弄女人是他的专长，如今得了两个公主，那以后需要和亲的时候，这两个女儿可是大有用处。
凤栖梧察觉到凤斯瀚眸底的算计，一阵恶心又泛了上来：“等着吧凤斯瀚，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阴谋付出血的代价……”
皇宫里的日子日复一日，没有什么大的波澜，转眼间，凤栖梧已经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变成了粉雕玉砌的小人儿。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三载春秋，弹指一挥。
“大胆？！本宫倒要看谁敢动公主？！”李千言将三岁的凤栖梧死死护在怀中。
对面，凶狠的殿前统领一双粗鲁的手臂竟然也顺势来夺：“贵妃娘娘，我们也是奉旨办事，皇上口谕，要我等带走大公主。”
“既是皇上的意思，除非本宫亲眼见到皇上亲口要人，否则你们别想碰公主一根汗毛！”李千言把凤栖梧护在身后。
“娘娘，若是娘娘执意如此，就不要怪我等不客气了！”殿前统领一挥手，后面的几个御林军眼看就要上前。
“大胆！我看谁敢上前！”一道小小的身影挡在了李千言和凤栖梧的身前。
凤栖梧看着眼前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暖流涌动。
“大皇子殿下，此事与您不相干，还请您让一让。”殿前统领看着面前尚为稚子，却敢和他拔剑相向的小男孩儿，神色一凛，却又不敢硬来。
“朝阳……”李千言虽然对这个养子视如己出，却也没想过养子也能这般护着自己。
“母妃别怕，朝阳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母亲和妹妹！”凤朝阳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是却透着不可冒犯的威严。
凤朝阳挥挥手，一排亲卫也站在了他的身后，挡在了李千言和凤栖梧的身前。
这边，和殿前统领一道前来的一个小太监，看着这僵持不下的场面，赶紧上来打圆场。
“大皇子殿下，您别这样，回头皇上知道了，您也不好过不是？”小太监笑得一脸阴险。
“哼，你若不说，父皇怎会知道？”凤朝阳剜了一眼小太监，“你别忘了，我也是你的主子！”
正在这时，李千言上前把凤朝阳也护到了身后，一把抽出了近卫身上的剑，直接就搁在了殿前统领的脖子上，眼中没有丝毫惧色。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娘娘，您当真要如此违抗圣意吗？”
“没有违抗，本宫只是不信，要么你让皇上写手谕来！要么，你让皇上宣昭我前去，除非皇上亲口对着本宫说要用大公主生祭黑水龙神，否则，谁也不能带走栖梧！”
虽然，前两日她就听到风声，说是国师秘密为凤斯瀚进言，说大公主凤栖梧是刑克帝王的天煞命，必须以肉体生祭黑水龙神，才能永保大夏基业。
下午，李千言的宫里。
“真是一派胡言！栖梧虽是大夏公主，可也是我大燕的皇族，敢用我李家的血脉去生祭你夏国的神，也不怕引来长生天的天谴！”李千言虽知道凤斯瀚迷信命数，但两国信仰不同，她自然不认，何况那是她十月怀胎所生的骨肉。
勤政殿里， 凤斯瀚正暴怒如雷：“废物！都是废物！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这件事，本来从始至终就是凤斯瀚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
凤栖梧虽然只有三岁，可她几次三番干出来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几乎比他这个成年人还要老到。
这几年，他的朝政也屡屡不顺，细查之下，竟然都是李千言在背后搞鬼。
自从生了凤栖梧和凤栖桐，她似乎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好控制了。
凤斯瀚每每看见凤栖梧那双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睛，心里就一阵恼火。
“难不成是生了个讨债的仇人来……”本就迷信的凤斯瀚越发觉得凤栖梧留不得。
他也曾经想过要亲近凤栖梧，不过一个黄口小儿，难不成能翻了天？
可凤栖梧根本不让他碰，他去抱她，换来的只有自己手臂上流着血的牙印……
思来想去，凤斯瀚便趁着现在大燕国内乱的时机，准备重新掌控李千言母女，哪知道竟然生生碰了个钉子。
毕竟她们还是大燕的皇族，他不敢明旨诏书昭告天下说他要用大公主生祭黑水龙神，那无异于和大燕宣战……
那边，凤斯瀚着急上火。
这边，李千言何尝不是忧心如焚。
“他既然敢亲自派人来夺人，恐怕我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躲过了今日，还有明日，后日…日日年年，总有疏忽的时候，我该如何保下这个孩子……”李千言握着乳母苏额嬷嬷的手，哭的泣不成声。
这几年，他对凤斯瀚日渐冷淡，也不是没有原因。
自从生了这对双生女，自己几乎夜夜都能梦到同一个梦，她梦到养子朝阳被迫早早外封不得相见，梦到女儿栖梧和亲大齐，梦到凤斯瀚的凉薄，梦到自己的死去。
她本不信命，只是那个梦反反复复，太过真实。
时间久了，她从心底开始厌恶凤斯瀚。
甚至故意引出一些梦里发生过的事情让凤斯瀚入套，结果就是——如果不是自己早有防备，那她几乎真的面临死境。
“若长生天托给我的梦是真的，那我就要拼尽全力保下这几个孩子……”
李千言摸着凤栖梧稚嫩的脸颊，想到梦里十五岁就被送去和亲的她，便又泣不成声了。
“母亲，放我走吧。”凤栖梧伸出小手擦了擦李千言脸上的泪痕。
“小梧，你说什么？”李千言一惊，这个女儿虽然平日里智慧过人，可是她现在的淡定，实在不像是个只有三岁的孩子。
“母亲，让我逃命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凤栖梧眼眸中多了一分坚定，“小梧不想长大了被送去和亲……”
“什么？是谁说要送你和亲了？”李千言心头一惊，她的梦里，也是如此。
“我梦到的。”凤栖梧抬起头，满眼泪痕和不舍，她多想能陪着母亲一起走下去，可是这一世，老天似乎给了自己更大的考验。
比起日后的和亲，现在她在她眼前更重要的一条路是活命！
母女俩相顾无言，相拥而泣。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吃过晚饭，李千言在内殿里开始梳妆，今夜，她要亲手送走自己的女儿。
“大哥，这个给你～”凤栖梧在花园里拉住凤朝阳的小手，“是我下午编的，好看吗？”
凤朝阳低头看看凤栖梧塞进自己掌心里的如意结，开心的笑了：“真好看，我一定日日都戴在身上！”
凤朝阳说着，就把如意结系在了腰间。
“大哥，一定要天天都戴着哦，以后看见这个如意结，就像是看见我一样。”
凤朝阳年岁并不大，自然听不懂凤栖梧话中的离别之音。
“你是不是怕我以后功课忙了不找你玩了？嘿嘿，不会的，哥哥永远都会带着小梧和小桐的……”凤朝阳笑的灿然，如同天边的晚霞一般温暖又好看。
凤栖梧回到李千言寝殿的时候，李千言已经换上了吉服，妆容肃然，不知道的以为她要参加朝会。
“小梧，不疼的。你喝了，睡一觉，醒了，就跟着苏额嬷嬷好好活下去……答应娘，一定要活下去……”李千言把凤栖梧抱进怀里，亲手将假死药喂进了凤栖梧的嘴中。
“母亲若不想死别，就只能生离。”凤栖梧下午跟她说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一入宫门深似海，但一出这宫门，却也有千万道艰难险阻要闯。
从此隔山隔海，不知此生还能否再相见。
李千言看着怀里呼吸渐渐不再的凤栖梧，心口犹如刀剜一般。
“娘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你也要答应娘，一样好好活着……”李千言的手指，最后摸了摸凤栖梧已经开始变凉的脸蛋。
“娘娘，走吧，是时候了。”苏额嬷嬷别过头，不敢看这生离的悲情场面。
李千言沉默起身，从袖口里拿出一枚玉佩给怀里的凤栖梧贴身带好。
大夏承平三年冬，初雪，贵妃李氏抱着大公主凤栖梧的尸体面圣。
次日，大夏皇帝凤斯瀚昭告天下，皇长女凤栖梧夭折，赐葬皇陵。
——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