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间，凤栖梧拽着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翠竹一阵威逼利诱。
无奈之下，翠竹只能乖乖躺到凤栖梧的床上假扮自己的主子。
翠竹本就胆子小，躺在床上跟凤栖梧讨了半天饶，也没见凤栖梧放她走，只能蒙着被子继续发抖。
凤栖梧站在床边摇了摇头，觉得翠竹的这个抗打击能力实在太过弱鸡，于是叫另一个略机灵一些的丫鬟睡到外间的床上接应，以备不虞。
凤栖梧盘算了一阵，觉得又放心不下屋子里那起儿小丫头子们。
于是便将剩下的那起小的们，都轰回了各自屋里，吩咐她们死也不能出来。
一番恩威并施，一切安排妥当。
这会儿凤栖梧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有种当家主母的款儿，哈哈哈哈。
临出门前，凤栖梧来了一趟厢房。
从一堆乐器里里翻出了一只玲珑小巧的陶埙，大概只有她的掌心那么大，被她系在了裙下。
舒坦之最是个猴儿急的，他早等不及要出去，天刚黑，他就跑来了。
凤栖梧被舒坦之抱上了后院的矮墙，矮墙外早有舒坦之的两个小厮张文、张武兄弟俩，将凤栖梧稳稳地接了下来。
舒坦之随后也翻了出来，四人鬼鬼祟祟转过后院墙角。
看见了舒坦之的另外两个小厮王华和马二，正提着灯笼在那儿接应。
六个人汇合，獐头鼠目地绕开了都尉府。
又拐了好几条胡同，这才往北街走去。
都尉府在南街上，一路向北，倒是不必绕什么弯子。
沿途的夜市此刻正开的红火，边儿上的青楼酒肆也都莺歌燕舞，热闹得很。
舒坦之年方十岁，还未开窍，他一路只是觉得热闹，并不被那些个狂蜂浪蝶的搔首弄姿所吸引。
凤栖梧打量着身边这几个小厮，四人皆是从小跟着舒坦之的，年龄都在十四五岁上下，长得魁梧壮实，很有安全感。
上元城里向来太平，如今又有家丁护身，所以沿途并没遇到什么冲撞。
舒坦之为了讨好妹妹，早将荷包里的散钱拿出来散给了小厮们。
让他们沿途买些零食果脯和酒水来备着，六人一路吃吃喝喝，逛到了北街马贩子们临时扎营的地方。
这个时间，年龄大些的马贩子们都出去喝花酒去了，只留了两个小一些的少年伙计在马厩外的茅亭里看管马匹。
两个少年伙计正是爱玩儿的年纪，却不得不呆在这里，此刻正愁眉苦脸在茅草亭子里嗑瓜子，瞎扯淡。
舒坦之一看时机不错，便给王华和马二使了个眼色。
只见王华和马二提着些刚才买的酒水果馔，朝两个看马伙计走了过去。
这些天舒坦之日日来看马，底下的小厮和这些马贩子们早都熟识了。
那两个年轻伙计正是苦闷，此刻见了熟人来，果然开心，四人很快喝成了一片。
然而不到一刻钟，那两个马贩子伙计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看来是你干的好事儿了？”凤栖梧抿嘴一笑看了看舒坦之。
“那是自然，放心吧，没有一个时辰，他们可醒不来……”往那两个马贩子伙计喝的酒里面下迷药，自然是舒坦之的主意。
而王华和马二没有醉，是因为他们早就提前服用了解药。
舒坦之让王华和马二继续留在那里装醉，顺便望风儿。
他则带着凤栖梧和张文、张武两兄弟往马厩深处跑去。
张文、张武在前面打着灯笼引路，凤栖梧一路看过去，发现这些马确实都是大夏的马种。
这大夏的马种与大齐的马种从外观上就很好分辨：大夏的马骨骼粗壮，毛皮黑亮，身壮，腿细，有种魁梧的美感。
而大齐的马则比较瘦长，鲜少有长得比较壮实的，毛色较浅，看起来飘逸风流一些。
“这些怎么都不是？”走了半天舒坦之也没瞧见他心仪的那匹烈马，不免有些着急。
“最好的马，自然不和寻常的马呆在一起，往深处走走。”凤栖梧略略判断了一下，指挥大家往马棚深处走去。
众人一路走到底，隐约中看见一匹被单独圈养的马。
张文、张武赶紧上前用灯笼照了亮，果然是那马！
一阵风吹来，灯笼在马棚前晃来晃去，可那马竟然不为所动？！
凤栖梧见食槽里都填着上好的草料，可那马却在棚里嚼着脚下的干草，心下就已经有了七八分的判断。
只见她顺手解下裙摆上的小埙，轻轻吹起了大夏的驯马之音。
埙声悠扬婉转，极为悦耳动听，舒坦之虽然知道妹妹在音律上无所不通，却也是被这埙的声音给吸引了。
凤栖梧上一世是大夏公主，大夏皇室乃是游牧民族出身。
所以不论男女，骑射的本事大都不在话下。
而大夏又多草原，烈马成千上万，驯马这活儿对于凤栖梧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果然，那匹马听得这边声响，立刻就站了起来。
只见那匹马侧着耳朵，朝凤栖梧的方向走来，到了栅栏跟前，温顺地低下了头。
不仅这马，就连周围棚子里关着的其他马也都像约好了一般，朝着凤栖梧的方向探出了脑袋。
凤栖梧见状放下了手里的埙，上前抓起一把草料，在马眼前晃了晃。
如想象中一样，那匹马根本不为所动。
凤栖梧又将草料在马的嘴边扫了扫，这马才张嘴吃了。
“把灯给我。”凤栖梧想离近点看看这马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张文把手里的灯递给了凤栖梧，凤栖梧举着灯，朝着马眼的地方凑了过去，果见这马眼珠上起了一层翳！
“这马应当是是突然患了眼疾的，若是瞎了很久的马，虽看不见，却早已有了寻摸的本事，可这马却不会，可见是最近才突然得了眼病。”
凤栖梧分析着这匹马眼睛的问题，而一旁的舒坦之还沉醉在刚才的埙声中。
“妹妹方才吹的是什么？我竟然从来没听过？”
“哦，这个啊，昨日梦里我跟观音娘娘说我要驯马，她便教我了。”凤栖梧嘿嘿一笑，又打趣舒坦之。
“你又逗我！”舒坦之瞬间吃了个瘪。
有时候吧，他就恨自己为什么张那个嘴……
反正自家妹子一切神通广大都自称是观音娘娘给的，他还每次都凑上去巴巴地问……真是自讨没趣。
这时，旁边的张武算了一下时间，上前催促道：“少爷、小姐，外面那两个伙计的药劲儿就快过去了，咱们还是早点儿出去为好。”
凤栖梧如今探清了马蒙着眼睛的缘由，便也不再逗留，几人便沿路返回。
舒坦之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赏这匹烈马，心里还意犹未尽，却也只能悻悻转身。
临走，他还不忘给马嘴里塞了几把草料，生怕饿着这匹宝贝。
四人出去，刚躲进斜对面的巷子里熄了灯笼。
就见那两个伙计先后醒了过来，两个伙计醒来先是一愣，继而惊觉不对劲。
他们看了看左右，见王华和马二也正在酣睡，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俩伙计也不是没脑子，赶紧摇了摇身边地王华和马二。
然而，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开什么玩笑？王华和马二怎么可能醒？
两个伙计见身边的人似乎被下了药，便拔腿就跑进马厩查看。
约摸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两人这才又回到亭子里。
捣鼓着巡查了一番，好像并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坐下来定了定神。
过了不久，王华最先醒了过来。
只见他演的有模有样，醒来还使劲儿拍了两下自己的脸，啐了一口：“他奶奶的，今儿的酒怎么这么烈，好似迷魂酒一般，害得老子梦里还在想姑娘……”
一旁的两个马贩子伙计见他这样，便也放下了心，一个年轻伙计也跟着抱怨了两句。
一时，马二也醒了，却是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迷迷糊糊赖在王华身上说胡话。
“哥，你这些小厮真不赖～“这份演技，连凤栖梧都竖起了大拇指。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带的～”舒坦之耍帅般的甩了甩头发。
“你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凤栖梧白了一眼这小屁孩。
王华和马二肩搭背起身与两个伙计告别，暗巷里的四人看着两个伙计起身去前面送王华和马二，这才从暗巷里绕了小路出去了。
六个人走到中心街口汇合，舒坦之猴急地立马拽过两个陪着伙计吃酒的小厮问有没有什么收获。
王华和马二互看了一眼对方，说到：“正如小姐所料，马贩子们为了要赚钱，虚抬了好几倍的价钱出售，后日是最后一天，所有马匹都会降价。”
“而且，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去雁鸣郡继续卖马，剩下的马，说是会低价转给几里外北边城郊的一个马场主。”
舒坦之听了大骂了一声娘，抡起袖子直说这起卖马的是奸商。
凤栖梧则一脸无事，一路开开心心地吃着糖葫芦，口袋里塞满了各色果子点心，今晚简直大丰收啊。
之后的两天，舒坦之很意外地没缠着刘清云要马。
刘清云只当他是忘了，遂也不再提起。
反倒是舒展义那晚被说的起了兴，成天惦记着，日日出了军营就奔到北街马贩子摊儿上去看马。
“那果真是一匹极烈的好马，只是欠个人驯服。”现在每天晚饭的时候，变成了舒展义在饭桌上冲着刘清云唉声叹气。
不过这马烈性确实极大，舒展义都不敢说自己有把握能拿下。
而刘清云完全不理这爷俩，舒展义只能每日都过来看热闹，权当是过过眼瘾。
最后一天，一大半的马都降了价。
当然，也包括那匹烈马。
这一下，北街口可热闹了，不少人冲着降价，买到了自己相中已久的马。
但那匹烈马，却始终没有人能驯服……
舒展义这日又攥着一把瓜子，靠在一旁的桩子上，嗑的津津有味儿，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方才，本地乡绅李员外家的独子李麻子，试图要驯服那匹烈马。
结果却被那匹烈马踹的飞出八丈远，是鞋也掉了，门牙也掉了，差点没把看热闹的舒展义笑破了肚皮。
这时，舒坦之拉着凤栖梧的小手，也来到了马贩子摊儿上。
两人像是一对“金童玉女”，身后还跟着那晚保驾护航的那四个壮实的小厮。
凤栖梧“神童”的名声在外，因为每次出门都会引起轰动，所以却并不喜欢上街。
因此这次出来，还特地蒙了面纱。
这下更给人一种不入凡尘的感觉了，虽然她并没想着要怎样。
舒展义这边看见自家俩孩子，赶紧扯开嗓门儿使劲儿招手：“儿子！闺女！爹在这儿呢！哎？可是来寻爹回去吃饭的？”
舒坦之翻了个白眼，自己这爹脑袋里大概只有：吃饭、睡觉、打流寇，这三件事儿了……
众人一听舒家的小神童舒笑颜来了，果然立刻都看向了这边。
舒笑颜本来想低调一些，奈何舒展义这大老粗喊了出来，所以心中早已问候了舒展义的祖宗十八遍…
虽然，不喜欢被人看归不喜欢被人看。
但是，这姿态可不能乱，正如大家所见，凤栖梧迈着款款的步子，身边的舒坦之则成了护花使者。
她虽只有八岁，但气质与神韵倒确实是一点都不做作。
远远看去，身姿绰约，毫不扭捏，当真是清丽脱俗，与众不同。
身旁十岁的舒坦之又是自小习武，身姿挺拔，俨然一副小将军的样子。
两人这么一路走来，众人不禁看的出神。
“爹爹～”凤栖梧嗓音清甜，隔着面纱也显得落落大方，只露出一对儿醉人的杏花眼。
一边的舒展义果然很是受用，这么完美的闺女，全上元郡也寻不出来第二个！
“爹，我们是来买马的。”舒坦之补充道。
“你娘同意了？”舒展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家里那位铁公鸡舍得拔毛了？
不过他还等到儿子回答，一旁机灵的马贩子一听是来买马的，赶紧抢先一步，乐呵呵地跑来招呼舒坦之和凤栖梧了。
难得能遇上气质不凡穿戴也得体的人，想必会买一匹高价的好马！
那伙计上下打量了一番兄妹二人，很是亲切地问道：“公子、小姐，想要一匹什么样的马呀？”
舒坦之却并未接话，反倒是凤栖梧上前两步，直指最中间拴着的那匹蒙着眼睛的烈马大声说道：“我们要这匹！”
声音清亮，咬字清晰有力，听得马贩子一愣。
“这……？”马贩子还只当她小孩子闹着玩儿的，便说道：“小姐若是真能驯服它，我便给你打个折扣！”
马贩子才不信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能把烈马怎么样，多少壮汉都被这匹马给踹的爬不起来呢！
“多少折扣？”凤栖梧却是心动了，能少一两是一两啊！勤俭持家！
马贩子看了看凤栖梧，并未放在眼里，索性让了一大步：“这马现卖一百两银子，小姐若是能驯服的了，我就少收你十两银子，如何？”
十两银子可以买一匹普通的马了！围观的人又多了些。
凤栖梧想了想，虽然离预期的五十两还有点距离，不过先能砍多少是多少吧！
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这位大哥，此话当真？”
马贩子轻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微风拂来，掀起纱巾一角，恰能看到凤栖梧露出一抹迷人的梨花浅笑。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小神童的名号响亮，可若是这一回拿不下这匹马，只怕她的形象可能会大打折扣。
凤栖梧轻轻掀开裙摆，取下系在那里的一支小陶埙——正是那晚吹出驯马音的那支。
周围看热闹的人皆不明所以，一双双眼都盯着凤栖梧，生怕错过什么好戏。
马贩子愣了一下，脸上表情有些僵硬，心下知道不妙，怕是遇上了行家…
不过，眼前这个小女娃尚且稚嫩，且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凤栖梧将埙轻轻放在唇下，一阵悠扬清婉的小调瞬间从那支小巧玲珑的埙里飘了出来。
埙这种乐器，其实并不大好吹，一般人吹奏起来只会感觉笨重粗闷，可经凤栖梧这么一吹，竟是分外优雅动人！
在场的人无不如痴如醉，连马贩子也呆了。
此曲虽然乍一听像是大邑的驯马音，可驯马音大多是糙汉子们信口吹来，哪里有这么沁人心脾的？！
一时，一曲已毕。
现在，莫说是周围的马都不动了，连周围的人都定在那里不曾眨眼。
凤栖梧走向前去，伸手摸了摸那匹烈马，那马竟立刻对凤栖梧曲跪前蹄。
“天呐，我没看错吧！…”
“你没看错，那确实是舒家的神童舒笑颜！”
“舒家的祖坟上当真是冒了青烟了…”
“我就说观音娘娘肯定给舒家那丫头赐了什么神功！……”
不过凤栖梧可不理会人群中的各种骚动，只见她上前拽了拽烈马的缰绳，一招利落地翻身上马。
烈马随着凤栖梧坐稳，立刻站了起来。
凤栖梧稳稳地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马贩子：“你方才说的话，可还作数？”
马贩子这才从惊叹中缓过神来，只木木地看着凤栖梧点了点头。
“不过，我觉得这马并不值九十两，可否叫你们当家的前来议价？”凤栖梧却并不打算现在掏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