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了荒郊，兽声回荡在寂寥山谷中，似哀魂呜鸣。
悬崖，古树，藤蔓缠眷梢头。
青筋暴起的手狠毒地扼住白皙的脖颈，暴戾的瞳中忌恨深藏。
冷风淌，即便是持着冬日特有的寒凉，也难息陆凌升胸中的怒火腾烧。
“来符灵山前，你就该知道谁是这里的老大，敢在我陆凌升的地盘上，就要唯爷马首是瞻，不把爷当回事的，都死了。你不过是宁风那老头捡来的贱种，你有什么资格活着？”
山风流转在树林间，飕飕舞起落叶，尽数纷飞，徐徐落进崖底雾气萦绕的深渊。
少年只是眉心紧锁，任由嘴角的血丝汹涌流淌，微眯着眼，这睥睨的目光看得陆凌升愈是火大，不由加重了手中力道，留下深深的红印，咆哮着：“掌门之位是我的！你死了，我就是第一，就是榜首！等到那老掌门被毒死，符灵山将来的一切都是大爷我的！而你，你这个灾星，孬种，给爷提鞋爷都嫌脏，你就在阴间里做鬼吧！哈哈哈！”
“噗……”
一口鲜红的血迎面喷在陆凌升脸上，似乎没想到被扼住咽喉的少年还有力气反击，陆凌升饶是反应再快也被这突如其来惊得连连后退。
少年趁势扣住他的手腕一折，痛楚直刺陆凌升的手臂，使得他五指一松。
“咳……咳咳……”
漫长的窒息感结束，随之而来的剧烈咳嗽却扯动了身上的伤，剧痛犹如洪水决堤，他虚脱无力地倚着树干，抬袖拭掉嘴角的血腥，轻喘着气。
目光如凛冽寒风冰凉，似出鞘剑刃锋利，直刺向几步开外的陆凌升，冷光中隐隐透着杀意。
忽而，嘴角几不可察地牵了牵，牵起一抹嘲讽：“掌……门？咳呃……你……也……配？”
见陆凌升眼中蓦地泛起怒焰，不知是气急败坏还是被血腥所染的脸通红一片，不等他抬手还击，少年已用尽全力旋身，纵身跃下悬崖深渊……
冷风冰凉，呼啸着霏雾中的苍凉，如利刃寸寸刮过封尘的伤，撕开回忆的绝望。
终究逃不过妒火莽莽，早知如此，何故百般忍辱谦让？
做鬼何妨？他便是做鬼，也会回来一笔一笔算清旧账。
眼眸轻阖，坠落的身躯，紧握的拳头渐渐舒展，青光闪烁，光芒中忽现一只青鸟，白喙蓝眼，青羽舒展，扑棱而飞，如幽暗黑幕中的绿色精灵，灼亮了暗夜。
师父……
枝羽……
别了……
*
“咦？”
银铃般的声音蓦然在寂静的林中响起：“这不是我刚刚采草药的地方吗？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看样子，俺们好像迷路了。”又一道粗犷的男音响起，连连补充：“溪儿别怕，有牛叔在，俺们一定会平安回家的。”
秦挽溪点了点头，还未作答，便听得“噗通”似有重物落水声，大脑还未反应，脚步已抬起循着声音飞奔而去。
“牛叔，我听到了水声，水源一定是流下山的，我们去看看！”
“诶溪儿慢点，山路崎岖，别摔了！”牛叔话音刚落，就听秦挽溪一声惊呼，身影已经消失在乱草堆中。
“溪儿？溪儿你咋了？”牛叔一惊，几步冲到繁茂的草丛前寻找起来，只是哪里还有女孩儿的身影，剩下半人高的野草在寒风中微微伏身，轻轻摇摆。
秦挽溪身子蓦地一斜，才惊觉这是个陡坡，失去平衡后连忙抱头沿着坡滚落，坡上碎石散落，衣襟沾上泥渍，袖肘也被乱石树枝划开。
滚到坡底，等待晕眩感消散后才悠悠睁眼坐起。
望着眼前约有三米多高的斜坡，几棵荒树枯枝残叶笼罩在了夜色里，荒草丛生，孤石孤零零地散布在坡上，添了几分凄凉诡异之感。
秦挽溪正叹倒霉，瞳孔忽而映射出幽幽荧光。
远处暗黑色的夜，似有一颗荧光在微微闪动，那光点时阴时暗，时隐时现，但不管如何明暗变化，却从未消失。
暗夜古林，诡异幽光，有谁能在这种诡异阴森的鬼地方奈住恐慌，偏偏秦挽溪就是个例外。
秦挽溪无语地朝天一白眼，怨念很深——不会又是狼吧？能不能有点新意？
目光却一顿，秦挽溪被飞至眼前的小生物惊讶到了。
那是一只青鸟，羽翼扑闪间，洒落了细碎绿光，犹如零星飘絮，格外耀眼夺目，白喙蓝眼，如幽暗黑幕中的绿色精灵，灼亮了暗夜。
青鸟停在手边，伸长脖子，白喙咬住袖口扯了扯，意有所指。
“你……要带我去哪？”秦挽溪惊疑不定地眨眨眼。
望着小鸟眸光闪闪发亮地盯着自己，秦挽溪大约猜到了这青鸟估计也如小白一样听得懂人话，试探地问道：“你……有事吗？”
青鸟不依不饶地扯她的袖子，用行动表明态度。
秦挽溪听着水声就在不远处，便打算顺路随着这鸟去瞧瞧。
鸟儿拍着翅膀向远处漆黑密林中飞去。
秦挽溪跟着它，不忘在沿途用石头做了标记，只要牛叔滑下那个坡并能找到，就能沿一路标识寻找到她，要是没寻到，二人也约定好在原地等待。
牛叔是猎人，他的安危，秦挽溪不担心。
沿途的黑暗就像泼墨画中的黑，一层一层从树林阴翳中泼开山林间的深夜，娇羞的月光隐藏在云层后，偶尔透过薄云撒下淡淡的清幽冷光，斑驳了地上叶影绰绰。
眼前似有波光隐隐跳动，粼粼的透亮，再往前几步，视线豁然开朗，眼前果然横着一条小河，晶莹的水珠飘洒在河面上，像撒了一层碎银，浪花层层。
秦挽溪正驻足停在波光粼粼的湖边，抬目远眺，青鸟径直飞向湖中，用忽明忽暗的绿光照亮了水上的景物，而秦挽溪在眺望中却眯了眯眼。
水中有一个黑影，不知是人是物，不过跟青鸟定是有什么关系……
但不管有什么关系都对她没有好处好吗，这不摆明了叫她下去救人捞物，这么冷的天，这么冰的湖……
她绝不干！
正当她准备义正辞严大声对黑恶势力说不潇洒离开时，后脑突然被重物一击，秦挽溪的步子一个趔趄，失去重心的身子直直倒向湖中。
“等等等一下我拒绝啊啊——”
于是山谷中传来某女惨绝人寰的尖叫，惊得山中呜嚎的兽声戛然而止。
“噗通——”
一朵朵浪花应声飞起，形成串串晶莹剔透的水滴，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又融入了圈圈泛开的涟漪中。
罪魁祸首青鸟站在岸上，歪着头，蓝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归于平静的湖面——猜错了？难道她不会游泳？
水面忽然微微波动，鸟儿好奇地探着脑袋看向湖中，突然一堵水墙迎面拍来，后退不及的青鸟顿时被水花拍湿了羽毛，湿漉漉地滴着水珠。
露出水面的女孩，乌丝般的长发在水中散开，水珠滴滴答答地顺着娇俏的脸颊落下，漂亮的珍珠黑瞳写满怒气，瞪着青鸟咬牙切齿道：“算你狠，可恶，你给我老实点，否则……待会把你这只丑鸡烤了！”
冷水也泡了，不去看看情况就枉下了这湖水了，回想今夜居然被一只鸟当猴耍，秦挽溪就一阵憋屈，所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是吗？
小鸟秒怂，立马精神抖擞的站好，老老实实的目送秦挽溪游向黑影。
秦挽溪游得近了才发现，那快要跟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是一个人，此时苍穹下的乌云悄然散开，月光倾洒而下，得以看出是一个少年，昏迷着靠在一块巨石边。
他血迹斑驳的脸色下一片苍白，嘴角的血丝格外触目惊心，似乎受了挺严重的伤，鲜红的血染红了衣襟，也染红了周围的水，狼狈得让人揪心。
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居然被如此残忍对待。
真惨。
想着，秦挽溪默默打消了在这人身上来几刀以泄落水之愤的念头，抬手在他的脖颈动脉处探查脉动。
她的手指竟被冷气冻得没什么知觉了，她只好伸手抱住那单薄的身子以免被水冲走，俯身侧头，耳朵贴在他胸前，直到听到那一声声有力的心跳，才微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透……呸！是还活着……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拖着游回岸边，扶着躺在湖边的草地上，秦挽溪的脑海里自然而然想起接下来的救人步骤……
人工呼吸……
凑近了脸颊，抿唇低头，却迟迟下不了口。
两秒后……
三秒后……
五秒后……
额上华丽丽地滑下几条黑线。
望着月光下的人安详昏睡着，秦挽溪双眼眨巴眨巴后立马闭得死紧。
这算是掩耳盗铃吗？
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在救人很纯洁地救人心无杂念心无旁骛阿弥陀佛。
豁出去了！
秦挽溪深吸气，低头抵上他柔软的唇，缓缓地渡气，浓浓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随着唇齿滑进咽喉，凉凉的沁人心脾。
没有人看见一旁青鸟遮着脸一副“我不看我不看”的蠢模样，自然也没人发现那羽翼下偷窥的红瞳闪着何种激动兴奋的光。
妈耶！主人……居然被强吻了！！
刺……刺激。
唇瓣缓缓离开，口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弥久不散。
眼前人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身子，轻咳几声，随即又昏迷过去。
秦挽溪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嫣红，内心是生无可恋的。
山里的野兽在咆哮，岸边的青鸟在偷笑，秦挽溪欲哭无泪仰天长啸：“靠，这可是我的初吻啊——阿嚏！”
连老天都在欺负人。
墨夜一片暗沉，一道身影拨开繁茂枝叶，消失在魅夜无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