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挂满一屋铁链的幽暗房屋,一条条铁链反射着幽幽冷光,冬日的刺骨寒风不时灌入窗户,摇晃铁链,投在灰暗地面,晃动的链影,透着几分毛骨悚然。
铁链突然松落,身躯重重跌落于冰凉地面,伴随深入骨髓痛感的袭来,像被凌迟。
他咬牙忍着,接近冰凉的身体微微蜷起,饥寒与痛苦吞噬着仅存的一丝丝意识,仿佛跌入了黑暗的无底深渊。
昔日柔顺的长发凌乱地贴在额上,毫无血色的面颊苍白如纸,布着斑斑血迹。
忽的一阵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影慌匆跑来,跪倒在伤痕累累的少年身边,颤抖的手不住摇晃那接近冰凉的身躯,声音都带着焦急的哭腔:“喂……你醒醒,是我,我我是李牧羊啊你还记得吗?你不要死……”
少年迷离的双眼微睁,却只在一片模糊中隐约可见一脸焦急的神情。
他默默阖上眸,犹豫,拳头在袖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狠咬唇角,抬手,展拳成掌,声音沙哑却竭尽了最后一丝全力嘶吼出声:“走……”
他累了……
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李牧羊胸口一闷疼,身子竟趔趄着退了七八步,栽坐在地,怔怔地盯着那张苍白的面容,身躯紧紧蜷缩,仿佛天地间寂月苍茫只余他独身忍耐。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宁可忍着伤也要拒绝别人的关心,用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在逃避什么?你在害怕什么?”李牧羊咬唇颤声问道,眸中晶莹泛滥,就那么愣愣地栽坐于地,直至耳边捕捉到零星脚步声,脸色猛然煞白。
前脚忙不迭踏进黑暗的旮旯角落,耳边已传来一声尖酸的讽刺:“我还以为六阶玄灵有多大能耐,还不是我陆凌升的手下败将。啧,就这?果然是天煞孤星,有娘生没娘养的下贱东西!”
弟子们无人不知,三年前宁风道长带来的那个不起眼的孤儿,在短短时间内玄灵飞增,从二阶初级飙升至如今的六阶中级,让多少人眼红嫉妒。
人总是自私的,当从来被人看不起的弱者突然强大,强大到所有人只能仰视的地步,嫉妒的天平就会倾斜,倾倒出将位居首位者扯下高台的念头,从而不择手段地铲除任何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少年近乎变态的敏锐机警和那飘忽不定的行踪,总能一次次识破,打乱他们的计划。
这让更多弟子心生忌惮与厌恶之情。
黑暗中,李牧羊听到这及其刺耳的声音,脸色僵硬,瞳孔瑟缩了一下。
陆凌升?
怎么会是他!
若说这炼狱之地最阴险毒辣的人物,陆凌升称得上其中“佼佼者”,依靠陆府家大业大的庞大背景颇得岭门道长宠爱。
听说陆凌升儿时是弟子们的孩子王,长大后更是呼风唤雨威风得意,常爱欺负新晋或实力较底的弟子,那狠厉的手段让多少人闻风丧胆,甚至逼得许多弟子自杀。做为新生的李牧羊,也难逃他的迫害。
少年阖眸,淡淡别过脸。
在这个野心横行欲望焚烧之地,有的是踩低捧高,趁人之危,有的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有的是尔虞我诈,虚与委蛇。
落井下石,他见多了。
且饥寒交迫的吞噬,也使他无力反驳了。
哪知这举动让陆凌升怒气顿生,陆府家大业大,谁不是上赶着巴结他?死到临头还敢无视他,真是找死!
陆凌升抬手掐住少年的下巴,强行扳过脸来,对上的却是一双覆满寒冰的幽眸,毫无一丝被践踏的屈辱与卑微。
他的眸极冷,像潭底下千年不化的寒冰,乌黑细密的睫毛下渗着可怕的冷漠,眨眼间,寒冷忽褪去,被一种名为嘲讽的眼神代替。
仿佛在无言嘲笑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做着捧腹他人贱低自己的事。
陆凌升怒火中烧,抬脚便狠狠往少年腹间的伤口踩下:“不知好歹的贱种,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爷。”
“呃……”
喉间的惨叫被堵在死咬唇畔的嘴边,扯碎了心肺的痛苦刺激着神经,伤口撕裂,像被烧红的针扎似的疼,腥甜一涌而出,苦涩蔓延,嘴角的血丝流得更猛。
陆凌升眼底杀意层层,透着森森冷光,还不解气地将玄灵汇聚在脚上,面容都快被残忍的笑容扭曲,似乎很享受撕裂别人伤口的快感,扭转着脚腕碾压:“哟,你也有今天,怎么?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如何?不是很能耐吗?现在怂了?求爷啊,爷一高兴,没准就饶了你。”
剧痛从腰间的伤口延伸,蔓延到每一个被鞭抽到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痛苦地蹙眉,身躯也因传来的痛楚微微痉挛抽颤。
痛……
扯碎了心肺的痛……
如何……能自杀……
角落里,李牧羊感觉四肢僵劲冰凉,动弹不得,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巨大的恐惧充斥了整颗心,扑通扑通的心脏几欲跳了出来。
他多想冲出去拦阻那狠毒的残虐,可冲动被尚存的一丝理智牵引着,他知道,若是自己被陆凌升发现,等待他的,要么死亡,要么是永无止境的排斥与陷害,而再踏少年如今的命运。
这里优秀学员众多,他李牧羊也并非其中佼佼,陆凌升若是想他死,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李牧羊死死攥着拳头,泛白的指甲深深陷进手心,即使竭力收敛存在感,粗重的呼吸还是让陆凌升觉察到了丝毫。
陆凌升的目光投向了黑暗的旮旯,一道人影在撒窗而入的月光下若隐若现,陆凌升抬脚想过去查看个究竟,却听得“咔嚓”一声,脚腕传来的疼痛让才收敛狰狞的脸色一白,胸腔的火焰顿时熊熊燃烧。
“砰。”
一声闷响仿佛震碎了李牧羊的心脏,再扭头看到的景象更是让他吓得魂飞魄散。
几米开外的墙下,少年口吐鲜血,陷入昏迷。
陆凌升微曲着膝盖,脚腕萎靡不振垂挂在小腿,腿骨已断裂。
为了不暴露他的踪迹,竟然敢伤陆凌升,他不要命了!
侧脸可见狰狞,一柄盛着寒光的利刃出鞘,一点,一点挪近。
陆凌升运转玄灵点了碎骨的脚腕,如此一刻钟内毫无知觉,他如今只想杀人,杀了这不知好歹的贱种。
李牧羊心惊肉跳,牵引着冲动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崩断了弦,冲动之下抄起手边的碎石凝聚玄灵就往陆凌升砸去,即使明知这点攻击性对他来说犹如挠痒,还是不愿看见锋利的利刃逼近少年,心底涌出的压抑和恐慌冲刷着无助的心。
碎石的出现使陆凌升得以确定暗中有人的猜想,目光幽幽锁定晃动的人影,正要抬手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不合时宜的脚步声传入他的耳中。
“该死!要是让我查到你,你就等死吧!”陆凌升狠狠暗骂一声,头也不回离开了漆黑的屋子。
一切,又陷入安静。
李牧羊喘着粗气,一拳砸在地上,久久平复不下狂跳的心,甚至有些痛恨自己。
他恨!
仅是为了在这个地狱生存,眼睁睁看着唯一的伙伴为他挡下陆凌升的怀疑而遭迫害!
而他却只能缩在角落里,像个懦夫!
他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踉跄着步伐跑去,还未走近,耳边忽的传来一声低喝:“别动他!”
步伐顿时一止,身旁缓缓走过一个人影,仿佛度了一层月色的银光,看起来格外清冷。
李牧羊顿时跪在来人前:“道长,道长求你救救他吧!”
宁风脚步顿了顿,淡淡的声音竟跟徒弟如出一辙的清冷淡漠:“他不会死,你走吧。”
脚步在少年身前停下,蹲下身抱起伤痕累累的徒儿,宁风叹息一声,走出屋外。
李牧羊无神的目光在远去背影怔怔地停留许久,直至消失,才精神颓废地跌坐于地。
今夜的月光应景似的格外幽冷,夜色下突兀地现出一抹白影,脚尖踏在房檐如点水蜻蜓般轻盈,踏着房檐屋瓦,踩上树干枝条,掠过一朵花开正艳,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花儿在疾风而过中轻晃,一颗艳红的血珠悄然滴落,砸在娇艳欲滴的花瓣,竟渐渐消失,直至殆尽。
血珠衬染下,花儿迎风,开的更加艳丽……
*
初长的新叶犹如翡翠碧绿,隐隐透着筋脉轮廓,一颗露珠不知从哪里落下,点在叶片上,将那翠色放大,夜风轻摇中更显嫩绿。
忽的,一只纤细白玉般的手伸来,拨开植株身旁泥土,露出交错纵横的根系,小铲子缓慢而小心翼翼地将植株拔起,根系连着泥土,轻放到一旁的背篓中。
“呼,我的腰。”
一道声音在静谧的密林中响起,有人直起身扶了扶酸疼的腰,长吁口气。
正要将背篓拿起,篓子一动,却被另一只大手抓起,大手一挥,药草轻松甩上后背,粗暴的动作看得采药人心猛地一提:“诶诶慢点!”
见那药草没有因惯性飞出,提起的心才落下,背着背篓的汉子爽朗一笑:“没事!给那臭男人的药,不必料理太好。”
“那行,走吧。”小铲子在泥土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采药人觉得此话有理,点头继续道:“要是回家路上能集齐药草,算他幸运。集不齐拉倒!”
“哈哈对对,集不齐拉倒!”汉子笑得开怀,眼见不知何时天色已晚了下来,便催促道:“俺们快回家吧,天色暗了,这森林不知有多少猛兽要出来觅食了。”
“好。”
*
明月迷失了踪迹,幽深的夜幕笼罩在黑沉沉的大地,偶尔沙沙几缕风拂万物,呜呜几声野兽低咆,使静谧的林间,更添几分阴森。
“宁风,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送弟子离开!”俞岭门居高睨着宁风,语气不善。
“不劳道长提醒了,待这事过后,我会亲自去向掌门领罪。”宁风冷冷回应,“还是说,你要篡权,私自替掌门下决定?”
“呵呵。”俞岭门斜着对方空空如也的怀抱,唯有白袍的胸前沾染了斑驳血渍,不由冷笑出声,“你以为将你那徒儿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么?”
“这是何意?”宁风的眼神开始变得冷厉。
“哼,实话告诉你吧,那祸害早已被升儿除了,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去吧。”
“呵,谎话倒是编得真诚。”宁风轻笑,袖中拳头紧了紧。
“你要是不识相,休怪老夫不客气了!”俞岭门说着,提着剑便直刺过去。
宁风早有防备,剑刃闪电般出鞘,不甘示弱地迎上。
夜幕下顿时响起兵刃撞击声。
……
今夜,注定难以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