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初次的感觉，
好像天空般晴朗，
只因那利刃般的女人，
她穿过我的心。”
……
人生的旅途会有各种感受——
有的会唱出来，有的唱不出来，就在血液里一点点流淌。
我们无法准确形容王鹳一路奔波的真实感受，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一路都很冷，这感受十分真实。
北风呼啸中，一人一驴……
一个葫芦……
这是一场漫长的旅行，直到前方回来的行人传来消息，桑干河往下出了些状况，不好走了。
这时候，赶路的举子们意识到，北京城快到了。
举子们面临的新问题，就是入京路线选择。
临近北京的路况很复杂，按照惯常情况，举子们会聚集到一个叫鸡皮矮司的村落。
这里信息灵通，既可以跟村长打听道儿，也可以相互交流下看法。
结果，鸡皮矮司的最新消息是，建议举子们走八达岭。
走八达岭？
那里由于有关卡的严密盘查，加之经过的车马人都很多，常壅塞不堪，很令人头疼。
然而，鸡皮矮司村的信息很确定——
就是再不好走，也最好走这里。
好吧，虽然存在被坑的可能，但权且再信一回鸡皮矮司吧。
王鹳跟大多数举子们一样，选择了这条路线。
出了长城关塞……
过八达岭……
进居庸关……
再向前去，巍峨的北京城城垣已遥遥可见。
虽然堵车的缘故，这条进京的道路耽误了不少时间，但京城近在眼前，比什么都令人兴奋。
王鹳也是首次入京，借机赏赏周遭景致，虽是寒风萧瑟，遍野枯草，倒也算是惬意。
举子们都从北京的南门入城。
过了护城河，只见城门上三个大字：永定门。
沿街一路垂柳，让人想象，春天之后，这条进京大道会如何婆娑宜人。
不过，这条道上，早已行人如织，热闹非凡，也让人从凛冽中温暖了不少。
王鹳向行人问路，然后转过几条街角来到一座寺院。
寺院内古树参天，大松柏枝子丛红墙伸出，看上去颇有古意。
远远地，王鹳就盯着寺庙的金匾看：慈仁寺。
“好字！好字！”王鹳暗竖拇指。
慈仁寺门口立着一位小沙弥。
等走到近前，王鹳向小沙弥施礼：“小师傅，俺是山西应试的举子王鹳，不知可否在宝刹借宿。”
小沙弥合十道：“施主客气了，春闱时分，举子多光临敝寺，敝寺实感荣幸。只是今年略有不同。”
王鹳问：“有甚不同？”
小沙弥道：“今年有皇上钦点的捉妖大会，寺内前后住下不少法师。这些法师不似读书人清静，没日没夜地降妖捉怪，举旗呐喊，故此，举子们不堪聒噪，搬去了不少。”
“捉妖大会——”王鹳一怔，摸了摸背上的葫芦，把它顺到身前。
他犹豫了起来。
小沙弥见状，笑道：“如果施主不嫌吵闹，倒也有一间刚刚腾下的西厢房，虽窄小了些，但尚可将就。”
王鹳冲小沙弥点着头，不由自主地又看了眼葫芦。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苦楝女的声音：“没关系，先住下。”
听了这句话，王鹳如释重负，冲小沙弥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小师傅了。”
小沙弥先将王鹳的坐骑驴子孟小苦安顿在了马棚，然后引着王鹳走进寺门。
寺内庭院开阔，在高大的古树下，几个奇形怪状的人正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看见王鹳，一个咧着衣裳的彪形汉子快步过来，冲王鹳道：“这位兄弟可是来参加捉妖大会的？”
王鹳抱拳：“小生不才，是来参加春闱会试的。”
那汉子一脸不屑：“看兄弟背着葫芦，咱还以为是捉妖的法器，不想是个考功名的，扫兴。”
说着话，那人鼻孔发出“哼”的一声，手里忽然多了一只一寸高的小葫芦，但见此葫芦金红颜色，闪闪发亮。
汉子道：“咱这也是葫芦，你道它有何奥妙？”
王鹳摇头。
汉子夸张地手舞足蹈道：“这件东西，非同凡响，下捉得鬼，上捉得妖，苍蝇蚊子，老鼠蟑螂，蛇蝎美女，说象声的，休想脱逃。”
“啊——”随着一声爆叫，汉子猛地打开葫芦嘴，一抹青烟直冲而上。
汉子喊声“收了”，青烟立即倒退回葫芦。
“有多少妖孽，在咱手中都化作青烟。”汉子说罢，扭身就走，“功名富贵，也不过青烟而已，任是世间俗人，就看不破！真是扫兴扫兴。”
汉子直奔古树下，那里汇集的那些人已是哄成了一片。
其中一人喊道：“让你们见识见识俺这法宝！”
言毕，他用手中的桃木剑冲天一指，在众人头顶出现一个蓝色的烟圈。
众人细看，却见那烟圈竟是十二个烟球。
十二个烟球飞速旋转着，伴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嘶叫声。
那人一边挥动烟球，一边得意地说：“咱这才叫有闲功夫能叫鬼推磨。”
“闪开——闪开——”
随着一声声嘶吼，众人只见一个道士模样的人顺着墙根疯狂奔跑，手中挥舞着桃木剑：“你个小鬼，你往哪里跑……”
树下众人互相示意，都是一脸的鄙夷和不屑。
王鹳在小沙弥的指引下来到中院的西厢房，在最北角落的一间小屋里安顿下来。
房内不过一席土炕，并无其他家具，十分简陋。
送走了小沙弥，王鹳关好房门。
王鹳急急道：“苦楝女，苦楝女，外面那群人，好像都是捉鬼的高手，这里你也敢住？”
苦楝女的身影出现了，她在土炕上盘腿而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要是真替我想，那时就应该拔腿就走，现已上了贼船，只能身不由己了。”
王鹳叹了口气：“你说先住下，俺还以为没关系呢……俺看，咱还是搬走吧！”
“逗你呢！”苦楝女撇撇嘴道，“你这后生，天资真是有点问题，我需要先给你补补课。你对鬼的认识，比傻子强不了多少。”
“子不语乱力神怪。”王鹳不以为然。
“子不语，那是子谦虚。你不语，那是你无知。”苦楝女道，“子能拿谦虚当本事，你能拿无知当本事吗？”
王鹳略一迟疑，点点头：“俺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
“孺子可教——”苦楝女冲王鹳竖了竖拇指。
随即，苦楝女开始给王鹳上课。
小小房间，变成了鬼知识的传授课堂。
在苦楝女的声音里，王鹳眼前不断出现各种奇幻的景象，一时目不暇给、大开眼界——
“今天，我们先来点基础知识。
你要了解鬼，你就需要先知道，什么是妖魔，什么是鬼怪，什么叫精灵，什么是……先说这些吧。
这些种类，你大概只知道鬼，对吧？
因为从小就有人跟你说，人死了，他的魂儿会变成鬼，所以，这个鬼，离人最近。人们说得不错，那就是鬼，但是，它的级别也最低。
然后呢，就是怪。
怪，其实是一种很特殊的变异。
天生万物，其实彼此之间没有太大区别。比方说，你和外面一棵树，有七成相似，三成不同。你能跑来跑去，这是你的天性；它能把身体长在土里，这是它的天性。可是，某种机缘巧合，使得树具备了和你相似的能力。树怎么样了呢？它除了能深入地下以外，也能跑来跑去。这样，树就成了一种很古怪的东西了，这就是怪。
鬼和怪的级别都很低，因为他们自保的能力都太弱，一招不慎就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需要学习、修炼，他们的终极目标是实现自由。
很多的鬼、怪，在经历修行后突飞猛进。
比如，他们先是有了更敏捷的动作，变得善于躲避，这就是另一种更高的形态，叫做灵。
灵，就是身体灵便。你想想那个行动不便的树怪，你就知道，灵有多不容易。
然后，除了身体的敏捷灵便，他们也慢慢炼出了更高的智慧，由灵发展成为了精。
你们也经常说这个人很精，精是什么，就是聪明智慧。
聪明智慧，而且反应迅速，加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精灵了。
但是，精灵的活动范围毕竟十分有限，他们需要更自由的状态，因此还需要进一步修炼提高。
下一个阶段就叫做——妖。
妖的生存能力与此前相比，那叫做翻天覆地。他们可以任意变化，来去自由，一定程度上能选择、掌握自己的命运。比方说，曾经有两条蛇在峨眉山上修炼成功。她们下山到杭州西湖，不仅看尽了西湖美景，还看中一个人，为自己找到了一段姻缘。”
王鹳猛地一拍炕沿：“《白蛇传》。”
苦楝女道：“不错，那两个呢，就是蛇妖。蛇妖是从蛇怪修过来的，先变成蛇灵，再变成蛇精，然后从精灵修成蛇妖。你找个鬼来，让它到千里之外去成就一段姻缘，它没走出三十里就化了。”
王鹳点头：“嗯，比妖更厉害的就是魔了吧？”
苦楝女道：“你这话说对了一半。因为妖再要往上修行，道路就分成了两条。
首选是修仙之路，一旦修成就达到无限自由之境，这是修行的顶点，但是，修仙之路很难！而且还要抛弃曾经拥有的一切。所以，有的妖实在舍不得好不容易修到的一些独特本领，就放弃了仙道，转而成了魔。
常说走火入魔，着了魔了，就是说，它被另外的某种东西吸引，不能自拔。
比如说光魔，它一出现，光彩无限，绚丽无比，天地山河为之变色，这场面哪是那些淡薄神仙可以企及的。所以说，魔往往就是执着、迷恋，具有极强的某种力量，只不过，终究不是正道。”
王鹳问道：“你是哪一种？妖吗？”
苦楝女道：“其实我不应该跟你讲这么多，你我人鬼殊途。”
王鹳“哦”了一声。
空气仿佛凝滞下来，屋子里沉寂无声。
苦楝女又叹了口气：“算了，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们要有一段相处的日子，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本来是鬼，但我并没有修精灵，然后再到妖的过程，而是直接修仙，这样跨越修行非常困难，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修了几千年，也仅仅是比鬼强了那么一点点，有了一点仙的气质，所以你会看到，我很脆弱。”
王鹳张了张嘴：“那你这叫什么呢？”
苦楝女道：“鬼魅。”
“倒也贴切。”王鹳道，“只是这里如此多的捉鬼法师，你为何想住在这里？”
苦楝女道：“你看到的那些所谓法师，不过是些江湖骗子，凭借一点雕虫末技，捕捉些最不成器的小鬼。就这点功夫，我怕他们作甚！此次京城捉妖大会，并非只来了法师。自认本领高强的妖魔也会来看热闹。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不会惧怕那些法师！此次我要你带我到京城来，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拜访一下前辈，要他们指点一下。平日困居荒山野岭，我怕我修仙不成，误入魔界，那就很难再回头了。”
——
作者有话说：
皇帝举办捉妖大会，但满大街充斥的不过是行走江湖的骗子。在众人面前哗众取宠的，都是连鬼都不屑一顾的低级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