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儿，热得很。街道上的看门狗都躲在树荫底下不出来，直吐着舌头喘大气。顶着正午的大日头，一行人抬着几十只系着红绸的箱子进了沈府，足足从街头连到了街尾。一箱一箱的珍宝叫京师的女儿家无一人不羡慕。今日，是白家独子白钰向京师官商沈家下聘的日子。按照规矩，下聘之日就该定娶嫁的日子了。
“沈兄，七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啊。”白家老爷白允昌直笑的合不拢嘴。
“白兄说好那自然是好，只是这时间，会不会仓促了些？”沈一石对于这门亲事其实是满意的。外人都说沈家是皇商，做的都是达官贵人的买卖，但其实要说这手里有银子。还是这些商贾人家。不说别的，就这一院子的聘礼，怕是沈府十几年也赚不到。
“沈兄切莫担忧，我家夫人早就盼着新媳进门，早就开始置办了，时间虽仓促，可这该有的一样不会少。”
“那如此，就听沈兄的。”
“欸。”白允昌朝着沈一石摆摆手，“往后就是亲家了。”
沈一石听了，哪有不从的道理？忙应和着；“亲家、亲家，哈哈哈……”
白钰在一旁，拼命忍着逃离的冲动。此刻才明白，那娴静又伶俐的女子，与自己真的无缘了。
白家独子白钰以半数家产求娶沈家三姑娘的消息，不日就传遍了京师。对于京师的普通百姓们说，这些半知半解的消息最有让人猜想编造的动力。白公子与沈小姐的爱情故事就像书摊上的话本，各式各样让人津津乐道。
“听说是那白公子在街上偶遇钟小姐，一见钟情后苦苦追求，钟小姐终于被打动，白公子为表诚意，奉上厚聘，以鉴忠心。还有人说啊，钟小姐本是有意中人，可那白公子横刀夺爱，钟小姐一直对白公子怀有恨意，白公子是为了哄钟小姐，才下次聘礼。小姐，你说这到底哪个是真的？”秋菊趴在，手撑着脸，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
以沫翻看着账目，并未抬头。“你呀，别人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人家……又不是给你下聘。”
“小姐说的也对。”秋菊抬起头，看看外面的太阳。“咦？小姐，你今日怎么看了这么久?”
蓦的合起账本，抬脚往外走。“今日不看了，回去吧。”
“啊？回去？不是还要去成衣铺子看看吗？”秋菊说着连忙追上以沫，看着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的小姐，秋菊猛然道：“那腊梅姐姐呢？我们直接回去了，她呢？”
收回出了门的脚，才想起派腊梅出去办事了，约好在成衣铺子碰头。听了秋菊那小丫头的舌根子，尽胡思乱想了，忘了这么一档子事。“去成衣铺。”
进了成衣铺没喝一盏茶，腊梅就匆匆回来了。
以沫顺手添一杯茶递过去，才问：“怎么样？人可找到了？东西都给了？”
一口气喝完了茶水，抬起手腕蹭了蹭嘴角：“小姐宽心，都办妥了。日日往府上递东西的孩子，是个小乞儿，苏公子给他换了身行头，每回再打发点碎银子。好找得很，一群孩子数他最干净，一眼就瞧见了。我把那些东西装好，叫他下次见了给他衣裳的公子，送还回去。”
“没叫人瞧了去吧？”以抹有些不放心。
“没，我给东西时，把人领到了巷子里。”
“那孩子可有打点？”
“嗯，给了些碎银。”
“嗯，歇歇咱们就回吧。”
想是苏天杭收到了以沫退回的东西，这两日再也没有孩子送东西来了。以沫提着的心也算是跌落了回去。这日，正要去给大嫂嫂送梅子的以沫，在府中遇见了从外面赶回来的管家，神色匆匆。身后跟着一人，年约四十，肩上挎着一只箱子。
“贵叔，出了什么事？怎么如此慌张？”
“小姐，是二少奶奶晕倒了。适才和二少爷吵了几句，突然就晕倒了。”说着又指了指身后挎着箱子的人，“这是郎中，老奴带着去给二少奶奶看看。”
“贵叔快去。”以沫侧了侧身子，让开了道。
看着贵叔与阆中的背影，以沫怎么也想不通，当初那么和美的小两口，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没一会儿，以沫就知道二嫂嫂晕倒不是因为别的，是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以沫心里还是为二哥哥高兴的，有了孩子，他们夫妻应该会和睦一些。
晚间吃饭时候，以沫觉得殷姨娘的眉毛都在跳舞，不停的给钟氏夹菜，殷勤的样子比以往更胜。“快来吃点这个，对孩子好。”“我的孙子要吃些大补的，来吃这个。”
钟氏更是因此翘高了尾巴，吃了这个说太咸，尝了那个说太淡，把殷姨娘折腾的满头是汗。
这顿饭，虽然像是殷姨娘和钟氏的戏台子，却是这两个月安府最舒心的一顿。
“娘，你找我？”这日以沫正要歇息，刘妈妈去叫了她，说是母亲唤她。
“父亲也在。”以沫朝二老福了福身。
“嗯。”安怀远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回应。脸上神色不明。
“以沫，那苏府的大公子你可认得？”安大娘子见到以沫，便单刀直入。
“嗯，见过两回。”以沫乖巧应道。
安大娘子看看沉默不语的老爷，开口问道：“以沫，你与母亲说实话，你与那苏家大公子可是熟识？”
“不熟，仅有两面之缘。”想起在及笄礼那日，好像两人讲过两回，又改口道：“不，应该是三回。”
安怀远沉声喝道：“三回？三回就……别以为我和你母亲不知道，每日往府中送东西的孩子，是苏家大公子的人。”
以沫知道此事瞒不了二老，便开口解释起来：“父亲、母亲，我已然把东西都还了回去。我与那苏家大公子头一回见就是在我的及笄礼上，当时母亲就在边上。第二回见也是那日，母亲与夫人们看戏，我出来透气遇上了。最后一回是那日下雨，亭中避雨是碰上，只说了两三句话。自那后，女儿也不知晓那人为何无故往府上送东西。我觉得不妥，便分豪未动，前几日如数奉还。女儿从未与那公子有丝毫越距，安府的脸面，父亲母亲，女儿没辱没。”
二老听了女儿的一番解释，才黯然松了口气。可是……
“哼，那苏家的小毛贼，这是想取他人家心头物，还偏偏寻近道。”安怀远愤愤道。
安大娘子不似自家夫君那般急躁，缓缓问：“那沫儿如何思量，觉得那苏家公子可托付？”
以沫摇摇头：“非是良配，如若是良配，他就不该冒着毁我名声之险，往府里送东西。”
安大娘子叹息：“原本我和你父亲挑来挑去，觉得苏府虽样样都好，可人情复杂，不想你一辈子困在那算计中。发觉你和苏家公子暗中往来，我们一阵担心，怕你受不住那花言巧语。商量着如若劝不住就随了你意，左右是你自己选的路。如今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安怀远冷哼道：“那苏公子也是个爱算计的，这几日无人上门问你，实是来我安府的夫人、公子都叫他拦了。刘家来时惊了马、周夫人被抢了荷包、就连他苏家庶子来府上都被他叫了回去。苏家人，没有个不会耍心思的。”
以沫听了，暗自庆幸及时收了自己的心，否则，怕是后半生无安稳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