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嘴唇”进入夏小乐视线时已经醉醺醺的不太会走路了。这次，挽着她的男人是郭胖子。
这郭胖子也住五栋，三十上下年纪，一点正事不干，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因为生活过于放纵，手头就不免拮据，到处抓不到钱后，就打起了夏小乐的主意。
奶奶担心夏小乐吃亏，夏博士倒不以为然，说郭胖子大不了就有点恶习，连坏人都算不上，让夏小乐学着自己相处。
夏小乐借了一千给他，说是自己的生活费，再借就没有了，一来二去两人达成默契：借钱可以，一千以内，前账未了，免开尊口。
算起来，郭胖子这时还欠着夏小乐一千块。
不过，他知道夏小乐不可能当众让他下不来台，也就笑嘻嘻得过来打招呼。夏小乐满脑子想的都是家里那个机器人，早就想走，借机起来让位。另外三个输家还想翻本，舍不得就此散场，说打到六点嘛，这个时候回去也睡不舒坦。
郭胖子是顺路过来瞅一眼热闹的，他兜里没几个钱，也没打算赌。他下半夜的节目已经安排好的，很精彩，但瞅见抽屉里大叠钞票，忍不住又一屁股坐了下去，手看似无意得带上抽屉，说打可以，输赢都算你的，我只帮忙。
夏小乐心里暗骂直娘贼，也不好意思去拿钱了，只好说行，又对三人一一道歉。
红嘴唇和郭胖子在酒吧周旋了大半夜，虽然头重得直往下掉，也知道他这一坐肯定就是天亮，马上就不干了：“你打一晚上麻将，我怎么办？陪你坐一夜？”
郭胖子摸起一张五条，心思已经不在她身上了，仰头对夏小乐说：“小乐，麻将我帮你打，这个……我女朋友，带你家住一夜，天一亮我就来接，怎么样？她已经差不多了，你只管开个门，她自己知道找地方睡，你啥也不用干。”
夏小乐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拒绝吧，楼上楼下的，人家的女朋友在你将就家睡一下怎么了？答应吧，人家的女朋友你凭什么带回去睡？就模棱两可嗯了一声离开现场。回头时见郭胖子冲自己挤眉弄眼，意思是说：人哥们儿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这是个躁动的夜晚，刚才有风扇吹着还不觉得，现在一离开麻将的辐射范围，灯也暗了，天也热了。
夏小乐听见高跟鞋在身后敲着毫无章法的鼓点，心里像有条毛毛躁躁的虫子在爬。虽然久经大老粗的熏陶，也看过不少小电影开蒙，但他毕竟还嫩，对天降艳福有点手足无措。
单元门前那段路地砖塌了，很不好走。夏小乐感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小，忍不住回头去看，那女人提着鞋，光着脚，歪歪倒倒跟在后面，像个急不可耐奔赴偷情现场的深闺怨妇，两条大白腿在路灯下格外醒目。心里忍不住抽筋一样颤了一下。
这女人已经无力阻止男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放肆游走，门一开就瘫软在地板上，媚眼如丝发出喃喃质问：“胖子，你他妈到底在我酒里放了什么东西？”
丰胸，长腿，细腰，肥臀。小电影里看到的，熄灯卧谈会里说到的，在这一瞬间都出现在夏小乐眼底，看得见摸得着，只需一伸手，他也可以是“大老粗”。夏小乐全身的血液一下涌上了头。
初三正在看一档政论节目，见两人进门，忙上来问有什么可以效劳？夏小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邪火，不耐烦的说一边玩去，这事你帮不上忙。
初三像负载过高的手机一样卡顿了一下。显然，这不在它设定的应用场景。夏博士肯定预料不到家里会发生这么档子事情。初三后退几步转身上楼，脚滑了一下，差点摔倒，背影有些凄凉。
夏小乐已经看不到这些了，他把目光久久停在女人丰润饱满，充满诱惑的嘴唇上。他曾经亲吻过同龄女孩青涩的嘴唇，也知道成熟女人嘴唇还有别的用途。他一手拽着女人的手，一手揽着女人的肩，女人就棉花糖一样粘在他身上进了卧室。
阻止他兽行的是墙上那个已经被堵上，现在几乎看不见明显痕迹的小孔。那是他和秦鹃小时候的秘密联系通道。他通过这个小孔给隔壁的秦鹃塞过零食，讲过故事，咒骂过她狠心的后妈。夏小乐记性好，故事多，很小就知道添油加醋，秦鹃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夏博士说得对，人不是无法无天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总有条看不见的绳子栓在你身上。
他妈的！
夏小乐一跺脚，把这笔账又记在了秦鹃身上，走出房间，带上门，靠在墙上喘了一阵粗气，下楼冲了个冷水澡，回到客厅，瘫在沙发上进入圣人模式，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阵嘣嘣乱响的鞭炮声里醒来，原来是丧葬公司接刘婆婆的灵车来了。
初三又在楼顶花园里，站在围栏边，头向下探望，身体随着灵车慢慢转动着，嘴里还是嘟嘟囔囔。夏小乐这次听清楚了，说的是一段悼词：……她本是尘土，现在仍归于尘土。借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我们有可以复活和永生的盼望。上帝充满怜悯，给予你完善的休息，给予你一对翅膀，作为你的朋友，我祈祷，你能安息在花园里的伊甸园。在神的保护下，你将拥有永恒的生命。全能的上帝，求你垂顾她，接纳她于永光之中。望您赐予她永生。容我这位朋友放下了今生的担子。我们知道这一切的生命气息都在永生慈爱的天父手里，而且他也应许将永生赐给凡爱他的人。阿门！
它很虔诚，直到灵车驶出小区大门，鞭炮声渐渐远去，才在胸前划了十字，转过身，面向夏小乐。
“你可能不知道，刘婆婆是信佛的，去的是西方极乐世界，不是伊甸园。”
初三摇头说：“佛教讲轮回，刘婆婆死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她已经不想再回到这个世界了。”
夏小乐有些吃惊：“你怎么会在她身边？”
初三说：“隆祥社区养老院有三个SD510陪护机器人，都是夏青博士以个人名义捐献的，最初去采集数据的就是我。刘婆婆刚入院的时候身上有伤，屎尿满身，意识也不是很清楚。我护理她七个多月。她每一天都过得很不好。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有这么想死。”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夏小乐想起了小时候刘婆婆往自己嘴里塞糖的一个片段。至于初三，谁知道呢？也许把刘婆婆的样子永远的装进了它的存储系统吧。
过了一会儿，夏小乐打破沉默，耸耸肩说：“我不该那样对你……你知道……昨天晚上我态度很不好。”他扭扭捏捏讲出理由为自己开脱：“初三，有些事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人有很多烦恼，你不会懂的。”
初三说：“你可以试着给我解释看看。”
“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我也有……”夏小乐脸有点发烫，突然想起大老粗讲的一个笑话，说一个饲养员因为阻止公猪交佩被活活咬死。冲口说道：“我也有交佩权。”
这简直是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夏小乐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句，再想起夜里自己狼狈不堪的举动，和发情的公猪又有什么区别，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脸也红了，眼泪也流出来了。
初三平静的看着他，等他不笑了，说：“人还在楼下，那你去交佩吧。”
夏小乐被它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既为晚上的失态难堪，又为自己居然向一个机器人解释和道歉恼怒，心里一时间真是奔腾着千万头草泥马，忍不住又骂了句脏话：草！你的幽默感呢？
初三耸耸肩，没说话。这是模仿夏小乐向它道歉时的动作，意思是：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