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毓湘以为这一生就如此平淡的过了。
新皇登基,首先要紧的是子嗣。她替王兄张罗了几个世家女,王兄信任她,都娶了。
王兄反问她婚事时,她笑着说此生不嫁。
“什么终生不嫁的,姑娘家家的,还未及笄,说这种丧气话。”
她笑意盈盈地盯着王兄,撒娇道:“就我这威名,有谁敢让我嫁过去啊。再说了,王妹好歹是长公主,理应是别人入赘才是。”
“是王兄欠思量了。”
过不了多久,她听说王兄真的替她选了一个驸马,是二品武将的幺子,虽然从小身体娇弱,但模样周正,家世清白。
双方一拍即合,婚事就定了。
她没有反对,原因是这个二品武将祖上就是皇城大家,她要是和这样的家族有了姻亲,婚后也不会离皇城太远,可以日日见到王兄。
皇城越发燥热了,制冰之法不多,宫里添了几位贵人,更显得冰的可贵。
习武之人,又怎惧一点燥热。
可那些莺莺燕燕烦人的紧,她还未及笄住在宫中,几个宫妃时常来打秋风。
索性她不要冰,求王兄把玉花池赏了她,她在岸边搭了个凉棚,偶尔去歇一歇。
玉花池的荷花仍是亭亭玉立,翠绿的荷叶田田盈满了池中央,她捏着点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鱼儿争抢鱼食的情景让她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
从前的二皇子可没想到如今稳坐中宫的是他的对家,更没想到杀了他的竟是以前从不入眼的废物。
不知六公主在泉下会与二皇子说些什么,想来无非就是些辱骂她的话,她不禁勾唇笑笑,骂吧,骂的越狠,越证明他们兄妹二人是赢家,她越欢喜。
这阵阵热浪于宫人而言苦不堪言,可对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只是些暖风,熏的人昏昏欲睡。
她便挥退宫人,自己躺在凉椅上,不一会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
她醒来时头痛欲裂,旁边奴仆跪了一地,王兄正在发脾气。
她不是在玉花池边么,怎会在自己寝殿,衣物也换了。
她从床上撑起想唤王兄来,下一瞬猝不及防栽倒在床。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怎么回事,她的手臂怎会如此无力,内力呢,武功呢,都到哪里去了?!
王兄急忙扶住她道:“怎么样?身子可有不舒服?”
她张了张口:“我的、我的武功没了……”
王兄抱紧她,眼含热泪:“没事,你人没事就好,武功要不要也没关系。”
后来,她才知那天她睡着后不知怎的滚到了玉花池里,要不是有个小太监从旁边过,看到水面上有气泡喊人救命,她就淹死了。
她觉得这事十分之蹊跷。
凉椅虽在岸边,但也隔了几尺远,更何况她是习武之人,都是浅眠。即使睡相再不好,也不至于落进水中,半点记忆都没有。
她要想办法恢复武功,不然如何护王兄一世。
可是她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恢复。这身诡秘的功力是通过戴家秘药获得的,要是突然消失了,也只能通过戴家解决。
可是让她与戴家联系,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便如此吧。
虽暂时安抚了自己,但她总是莫名心慌。
很快又过一年,她及笄了。元瑜瓒本要大肆操办王妹与武将幺子的婚事,在幺子得了风寒已卧病在床几月后作罢。
这也让元瑜瓒又仔细考量一些事,驸马体质不好,若是先王妹一步去了怎么办。
而她听说婚事暂缓不禁喜上眉梢,多好,就在这宫里陪着王兄。
一日她请王兄赴家宴。御厨是宋国来的,会琉国从未见过的菜系。她满心欢喜地等王兄至二更天,菜热了又热,才得到消息王兄不来了。
原是琉国边境一个小城突然闹饥荒,王兄处理事务半夜才睡下。
饥荒不是什么要紧事,琉国是沙城,可耕种土地不多,年年都会闹饥荒。先前老东西在位时,一年闹了三四次呢。
很快,形势就恶化了。那座小城的百姓积怨已久,推举巡抚做了王闹独立。
真是可笑,那座小城平日里资源匮乏,若不是其它城池运来物资接济,哪还有这么多人活着闹?
这种刁民就该立刻惩治。
她恨不得立刻御马去边境,把巡抚治理了,恍惚才想起她已是个废人。
那便看王兄的吧,她信任王兄。
谁知王兄不派兵镇压,居然在其它城池粮食堪够的情况下开仓放粮,还只给那个小城。
这下,民间百姓积怨更深。
皇命已下,无力回天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麟国竟然趁人之危进攻琉国,十日攻下三城。
要知道,琉国不过十五城,区区十日,琉国国土损失五分之一,可怎么得了。
她心急如焚,可她如今已是个废人,能怎么办呢。
这时,住在皇城的宋国使臣向她传密信说明来意。这只队伍原是来求亲的,琉国正合年龄的公主只有她一个,王兄不愿她外嫁,私下婉拒过。
密信还说宋国有一队精兵就驻扎在宋国、麟国和琉国接壤处,只等她一上路,精兵就会立即相助。
王兄曾下旨她也可拟定旨意,只是她从未用过。
王兄,该寿僖报您恩情了。此生虽不能手刃仇人,护您一世也好。
她大笔一挥,仅凭一封书写得颤颤巍巍的黄纸就把自己卖了。
全朝上百官员为了不让元瑜瓒妨碍和亲都死死瞒住了,等元瑜瓒回神时,和亲队伍已出城一月有余。
她坐在暖帐里,数着宫女采来的野花花瓣,突然从一片春色中看见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她猛地站起,掀开帘子,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在车马队伍后紧追不舍。
“回去吧,王兄。”风沙迷了她的眼睛。
“你不能和亲!”少年连甩几下长鞭。
她哆嗦着嘴唇:“是我要和亲的。我见过宋王画像,倾慕已久。”
马儿突然慢了,那少年眼泛泪光:“你回来!你不能和亲!”
长痛不如短痛。
她厉声呵斥:“车夫没吃饭吗,再快点。”
回去吧,王兄。
她实在不舍。
可她明白,目前局势她非去不可了。
王兄独自快马加鞭追上她,脸颊上她才养出的肉又消下去了。更别说政事起码耽误一月。
她回去了,国家怎么办呢,百姓怎么办呢,王兄怎么办呢。
牺牲她一个就是最好的啊。
在国家大事前,一个女子算不得什么。
她不停安慰自己,野花花瓣上落下的水珠都是她倾诉的思念凝结成的珍珠,在偶尔射进来的日光下五光十色。
宋国到了,她被封为僖妃。半月后,王兄命人加急送来的嫁妆铺了十里。
说来也怪,她突然得了脸盲的毛病。除了随嫁的贴身宫女,她一概认不得。连宋王她都要看黄袍才晓得。
也好,她在侍寝时不认得人就不会那么恶心。
靠她的和亲,琉国没有丢失更多土地。
就这么安定下去吧,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但麟国国君岂能让自己的野心随风逝去呢?歇息一年有余,竟然卷土重来,那大举进攻琉国的态势似要把琉国撕碎。
她苦等消息,最后听说一个流言,宋王不愿为了琉国与麟国大肆开战。
她明白,麟国是与宋国相差无几的大国,为了资源匮乏的琉国和一个只能说是清丽的公主与麟国开战显然不明智。
“家主可是头疼。站在这里吹风太凉了。”
鬓角处贴上了一双手细细揉着。
“不是风,我想起了从前的事。”
她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
“家主也要为我们的孩子着想。还是在屋里歇着吧。一个商户出嫁罢了,没什么可看的。”
男子关上了窗户,扶她坐下了。
客栈里熏的熏香暖融融的,似是想起了从前,让她略微安定些。
当时她以为被麟国卫兵抓住后应会被就地处决,没想到戴家把她救回来了。
那个一身白衣却气度不凡的女人戴着一个鬼脸面具,自称是戴家长老,恭迎戴家家主戴明珠回家。
那女人幽幽的说:“一千多年前,戴家秘药不仅能羽化登仙还能让人复活。”
她想起坑在老树下的木槿和尸首不知何处的王兄,问道:“那如今呢?”
女人阴恻恻的笑了:“那便看家主血脉的纯度了。若是不行,还有孩子嘛。”
她的血脉果真不行。
于是她纳了一个夫郎,十月临盆后生了个孩子。
孩子还未满月,她便要取心头血炼药,被大长老制止了。
等到孩子能跑了,大约长至当年她才懂事的年纪,她果断取了心头血炼药。
还是不行。
她真的疯了。
回顾自己一生,简直做了万般错事。
又一年春日,有一只子规飞到窗台,啄食牡丹的花瓣,她强撑病体坐起来,看到这只子规突然流下了眼泪,滴在花瓣上,溶于泥土里。
一瞬间,她的心口好像放下了多年来的郁气,她笑了笑,闭上了双眼。
而后大雨倾盆,子规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