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世民最亲近的长孙无忌，在跟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后，第一个开口问道：“陛下，是何文章，能得到陛下这么高的评价？”
可眼前平常谦和待人礼贤下士有问必答的李世民，此刻却是紧张的眼球凸起，嘴皮微抖。
注意力此刻完全集中到了手中文章上，不为外界声响所动。
见到皇帝如此魔怔，几个大臣更是好奇心更胜，不由得咽了几下口水，感觉嘴巴也干涸起来。
‘田亩起丁，田多则丁多，田少则丁少，计亩科算，无从欺隐，其利一；’
‘民间无包赔之苦，其利二；’
‘编审之年，照例造册，无须再加稽核，其利三；’
‘各完各田之丁，官绅不能上下其手，其利四。’
……
如果按照文章来实施。
土地多的多交，土地少的少交，没土地的不交，不知穷人会卸下沉重的枷锁，铲除了多少官员的摇钱树。
对地主老财和贪官来说，这当然是“严苛”！
但是！
却是李世民最想要达到的结果。
他早就对父亲武德一朝滋养的贪官污吏们恨之入骨，除了罢免了一大批无用的官员外，对这些贪官是没有太多好办法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颁布的法令，多数是治标不治本，长久以来，就变成了昏招……
一口气将这文章反复读了四五遍，李世民才满头大汗的回过神来，长出了一口大气。
看到皇帝终于抬头，不再被文章‘所困’，殿前的几个宰相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陛下？”长孙无忌尝试着询问了一下，想看看李世民的反应。
“嗯？朕在！朕这是……咦，爱卿等怎么还没走？”
李世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这么长时间，好像自己有点失态了。
“陛下，臣等好奇，是何种文章，竟让陛下受到如此惊吓！”
房谋杜断中的房玄龄之前一直没开口过，此时也已经好奇的不得了了，等不了长孙无忌的试探，直接开口抢问道。
听到老房这么一问，李世民脸上有点挂不住，看来是真的丢人了。
急忙转移话题道：“咳咳！朕手中这文章，当真是……爱卿看看再说吧！”
听到此处，长孙无忌急忙上前接过文章，其他几人也不愿意再等，凑了上来一起观看。
但凡看完标题几字，他们便不由的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他么能是太子写的！？
太子才十二岁多啊，几人都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肚子里有几斤墨水，他们还能不清楚吗？
太子要能写出这种文章，这几个大唐宰相绝对相信母猪也能上树。
但看完全部文章之后，几人已经不去纠结这文章是不是太子写的了。
几人读完后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满眼惊叹。
一时间竟然脑中一片空白，连一个赞美的形容词都想不出来了。
只能对着李世民躬身拜道：“陛下！天佑我大唐啊！”
按照文章所预测，一旦实施成功之后。
减轻了无地、少地农民的经济负担，促进了人口增长。
劳动者有了较大的人生自由，有利于国家经济的发展。
赋税规则的简化，减少了各级官府打马虎眼，任意加税的诸多可能。
要是一般人不身临其境，肯定感受不到这政策的可怕之处。
但大殿中的几人，可是大唐权力的顶端，不论是阅历还是眼光也都是当前世界顶级的存在。
自然一下就看出来，文章中所言非虚，绝非夸夸而谈。
按照目前陛下朝廷治下的情况，这政令八成是能全国推行成功的。
成功之后，那画面太美，几人光是想下，都不由激动得脸上抽动起来。
减少贪墨，增加民富。
此消彼长之下，大唐后续的发展，绝对会达到自古前所未有的昌盛高度。
“对极！朕拿到此文章，是一刻都不愿意多等，现在就请三省六部各位爱卿速速来朝，按照此法制定细则！至于……”
李世民刚才光去想这治国良方了，此刻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细节好像被他忽视掉了。
现在要制定政令细则，少不了要写出这文章的人参与进来。
但是写这文章的人，太子李承乾有几斤几两，他这个做父亲的可再清楚不过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忍不住的老脸一红，暗骂这不孝子，竟然好意思从将别人的文章改成自己的名字。
要是此事被其他人知道流传开来，估计会被写进史书，遗臭万年估计够不上，但嘲笑是少不了的了。
单凭标题开头摊丁入亩这四个字，就是十个李承乾想上他一百年，都绝不可能想的出来。
大殿上这几个宰相也都是人精，听到圣上说了一半脸红的说不下去了，便也在心中想到了前因后果，觉得确实有点挂不住。
若是其他文章，被太子篡改下署名倒也不是什么事儿。
但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万古大计，可不敢有任何差错。
一不小心就被人笑话个几百年，对当今圣上也不是好事情。
万一写这文章之人还没有被我大唐发现，那朝堂之上岂不是要错过一位万古奇才？
“陛下，不如您直接将太子叫过来……”长孙无忌还是想维护下外甥，便率先开口道。
只见李世民只得苦笑了一下：“诶，这孽子。”他想说自己的老脸都被这不孝子丢完了。
房玄龄想了一下站出来说道：“陛下，依臣之见，这或许是李师傅指导太子写出的文章也说不定。不然请太子和李师傅一起来，一问便知。”
李承乾的老师，是贞观三年也就是今年才任命的，自北周到初唐时期名臣李纲，今年已经八十二岁。
（虽然李纲非常有才，期间先后辅佐过隋朝太子杨勇，唐初太子李建成，后面又是李承乾的老师，历史上戏称他为‘太子杀手’）
对于李纲这种人才，能写出这种治国良方李世民等人也不足为奇。
而且前日自己考校太子的就是如何滋生人丁，估计李纲肯定是知道的！
“是极！想来也只有李师傅才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了。命人宣他们现在就来殿前对论。”
考虑到李纲年纪大，还特意补了一句招呼好老人家。
有了此良方，李世民是不愿意等上一夜再说，不然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本以为李纲年纪大，来的最慢，哪知道传令太监刚出东宫，就在不远处碰到了与家人游玩回来的李纲。
顾不得有些疲惫的身躯，李纲带着忐忑的心情反而第一个到了殿前。
皇帝找他还能有什么事？不外乎就是太子教育的那些事情了。
最近太子李承乾好像到了青春期，心情起伏太大，自己又年事已高，对这种青春少年也很是头疼。
好在李承乾表面功夫还是做的周到，不至于让自己太难堪。
现在皇帝叫自己和太子一起过来，难保不是找自己的麻烦来了，毕竟皇帝前日还考校训斥了太子。
可是进入殿内后，他发现好像事情不对，可大殿上的氛围比自己所想的怪异了太多。
除了几位宰相大人外，其他内侍都被赶了出去，几个近臣宰相脸上的表情，真不像是找麻烦的意思。
“李师傅辛苦了，能想出如此大计，真乃我国朝诸葛也！”几个宰相起身对他躬身致敬道。
刚刚步履蹒跚走进来的李纲，看着几个宰相那叫一个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
故意的跟我老头儿开玩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但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对方表情似乎不是装出来的。
“不知房仆射所谓何事？老臣愧不敢当啊！”李纲急忙解释，自己可屁事都没做过。
“呵呵，李师傅您是贵人多忘事，近日所做的这策论，真可谓千古良策也！”长孙无忌也起身施礼说道。
他们看来这论题是李世民前日出的，也只可能是李纲近日所做。
卧槽！李纲心里苦啊，自己怎么摊上这事情了。
他最近也就是逛春楼时留下了几幅墨宝，而且因为年纪大，顾忌脸面特意交代过不要传出去。
这就让几个宰相知道了？但他写的都是些不堪一提的拙作啊。
“折煞我也，几位首宰所说的什么策论，真不是老夫写的。”李纲连连摆手，略带尴尬的说道。
“啊？太子的这篇策论，难道还是另有其人所著？”几人看他表情真实，也不由得疑惑起来。
太子身边除了一个李纲外，就没有谁能算得上才华横溢的，思来想去根本不可能有人写的出来呀。
就在几人疑惑的时候，李世民从后殿走了进来问道：“李师傅来了，太子人呢？”
几人行礼之后，李纲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太子……可能就快到了吧，今日太子念及老陈年事已高，让老臣休沐一天。”
“就快到了？休沐？”李世民脸上有些挂不住，没有和老师一起过来，还想打发老师休息一天。
肯定是昨天今天都挨了自己的骂，然后贪玩又不知道干什么了。
李世民也问了下李纲这文章之事，听到不是他所著也啧啧称奇，那又会是谁呢？
“陛下，能想出此等大计之人，必定学贯古今！臣……也不及其百之一二。”
李纲此时已经看完了太子交上去的这策论，心说尼玛！这能当我老师了啊！
太子身边什么时候，出了个这种妖孽般的人物？他是听都没听到过。
没办法，几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有等太子李承乾来了才能揭晓这个答案了。
好在没让他们久等，就看见李承乾呼哧呼哧的疾跑而来。
“儿臣拜见父皇！”
看着这不争气的儿子，李世民气得脸上都红了起来。
“逆子，你眼里还有朕吗？不读书还让李师傅休沐，今日干什么了？”
听到老爹大发雷霆，李承乾身子不由的颤了一下。
心说刚才看到李师傅也在，保不齐自己偷偷溜出宫的事情被人捅了。
要是现在一个应答不对，恐怕就不是要挨罚这么简单了。
见李承乾满脸憋红的说不出来话，李世民暗自叹了口气，
先将心情平和了下来问道：“朕问你，这篇策论，是何人所著？”
策论？策论！
原来是因为裴天所写的这文章？
李承乾恍然大悟，但看父皇的表情，怎么像是自己自己闯了大祸一样。
这文章他看了也抄了，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啊？
于是结结巴巴的回道：“父皇，这是儿臣冥思苦想……才终于……”
“混账！”
李世民觉得当着几个宰相和太子老师的面，自己老脸都被儿子丢光了。
可怜李承乾，他是太想得到父亲的肯定了，所以才抄写了裴天的文章。
他能分辨出文章的好坏，但是不知道这摊丁入亩究竟好到了何种地步！
“父皇……”李承乾憋红了脸，眼泪都开始打转，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李世民见儿子还这么委屈，顿时觉得脸还是别要了的好。
站起身来指着李承乾骂道：“就凭你？就算是黄河倒流！山枯石烂你也写不出来这么好的文章！”